石婵的眉峰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欲言又止的盯了青桔半晌,才張口出聲。說的卻是一句,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若離家半年一年,你可有什麼要帶或放心不下的嗎?”
“……呃,啥?”
吳青桔着實有些跟不上,石婵這馬猴般東一下西一下亂飛的念頭。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哦哦,是說陪你下山嗎?那什麼時候走都成啊!我沒什麼可收拾的,不過撿出兩身能見人的換洗衣衫罷了。”
不在乎的擺擺手後,她又有些猶豫。但不過一瞬後,就張口實話實說的囑咐道:
“不過千萬記得,你打算動身前,一定讓楊嬸來我家領人哈。還有,千萬不能早也不能遲啊!勞楊嬸尋個什麼借口,先見到我的人。”
似乎想到什麼好事兒似的,這一句話還不等說完,青桔已兀自眉開眼笑起來。
“對了,你打算年後什麼時候動身呢?要不趕着元宵燈節,咱也去湊熱鬧……”
石婵卻搖搖頭。
“哎?你又改主意了?呃,若是怕楊嬸太麻煩,我也能自己想法子跟上!你就說年後什麼日子吧。”
石婵擡眼望了滿臉焦灼,好像這會兒已被人撇下的青桔。半是安撫半是解釋,但也很可能是對人的驚吓,道:
“不會等年後,就這一兩日吧。”
沒等青桔再開口問其他事,她幾乎沒換氣就又繼續。
“那就這麼說定了。你這兩日什麼都别收拾,裝病也好,躲懶也罷。千萬别離家太遠,我說服爹娘,就去接你,咱倆一起下山!”
“太好了!哎,不是?等等,你還沒跟家裡說?那那……”
打發走一臉期待又困惑的青桔,石婵立時着手收拾行李。
這一番對青桔的試探,再次印證了她不是癡人說夢,更不是杞人憂天。
明明她還沒聽說,更不可能看到的事,乃至青桔的念頭與心思,都分毫不差的得以明證。
那夢中的慘劇,一樁樁,一件件,都紮在心頭。這幾日午夜夢回,次次都令她一身冷汗驚醒,再難合眼。
這回得了切實佐證,再由不得她視若無睹,置若罔聞。
雖記得不全,更不知事由何起,但那搶糧的惡匪,屠城的慘事,必不是一朝一夕陡然而生。
哪怕兩者不可同日而語,但就如青桔之事一般。
若無人幹涉,任由那夢中負心背義,狠心寡情的王二繼續在青桔跟前晃悠。
誰知此時已有些昏頭昏腦的青桔會不會因日後的境遇不順,一個不快就自個飛蛾撲火,又或被人趁機忽悠得迷迷糊糊,轉頭就把自己賣了?
如今她将人帶離這山村,至少不會讓青桔再将小命送在那王二手中。
而眼界學識不夠,辨不出日後慘事的源頭……那她就去找那些有本事有閱曆的大官巨賈!
讓這些人幫忙為自個解惑是癡心妄想,她也明白。但至少,至少把那慘劇的可能向這些人示警,哪怕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也許日後就能救人于水火。
石婵心中打定主意,哪怕下一步該做什麼,怎麼做都半點兒頭緒都沒有,也并不影響她收拾東西的火熱心情。
總歸那些人就在山下的城裡,先靠近他們的起居坐卧之地,總能找到辦法的!
一番自我勉力後,石婵便将日後事先抛到腦後,隻專心手頭活計并認真思考起該如何說服父母來。
入夜,無風無月,寥落幾顆孤星高懸黑幕般的穹頂。
吃完晚膳的石家三口,聚在堂屋的熏籠前,如往日般邊烤火邊閑話家常。
“……今年這雪小,也不知這年景,會不會又成幾年前那般辛苦?哎……”
石海玉溫柔笑着安撫眉頭不展的妻子,“還好年前你備的足,眼下看,家裡倒是不用怕的。”
楊氏被哄得不由抿嘴一笑,轉頭又籌劃起來,道:“不過,日後就算菜肉貴些,好在咱家還有地,年後雇人種起來吧。肉吃不起,這林子裡或河裡總也能捕到些。”
想起年後事,她眉間忽一皺。
“對了,年就要過完,這回你打算去哪?先說好了,偏僻無人的村子,土匪窩都不許再想!”
楊氏邊問,邊往黑中泛紅的炭堆裡面塞着,提前腌制好或剛洗淨的小土豆與細長地瓜。
也不知是否因想起不快事,随着磨牙的警告聲,原本輕巧的動作也霎時大開大合起來,令本無火苗的炭火堆都冒出火星。
随着次第響起的刺啦水汽聲,一陣甘甜與焦香交錯,濃郁到立時就能引人垂涎的食物鮮香味兒與醬香氣,霎時彌漫了全屋。
石婵原打算吃完飯就尋機開口,但奈何飯菜太順口一不注意,就吃多了。
這會兒被暖烘烘艾香一熏,再聽着爹娘的絮語與笑談,兩眼皮緊跟着就打了架。昏昏欲睡間,哪裡還想得起來自己要說什麼,又在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