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嬷嬷話畢無聲深吸一口氣,轉身冷着臉返回階上。
若不是她們此處與正堂相距不遠,她是絕不肯吃這種啞巴虧的。
奈何,上一次玄明老道對石婵的偏袒與維護有目共睹。二來也是老夫人明顯不願在家中揭示石婵的身份,為防節外生枝或該說别留下什麼蛛絲馬迹,此刻她隻能認倒黴。
待高聲将這次比試的曲目公布,她幾乎是扭着鼻子按石婵剛剛的話,一字不差的将規矩公之于衆。
邊說,邊忍不住在心底嗤之以鼻。
什麼叫‘彈的像’,呵,果然是山野中養大的。
别說遣詞用句文雅些,眼下看來竟是連句囫囵話都說不出,完全是詞不達意嘛。
真是白瞎二公子那麼大的學文,有女如此,日後指不定要在族中和親家面前丢多大的人,哎,可惜可惜啊……
石莺得意看着錢嬷嬷不時用不屑與悲憫的目光看住對手,心中暗喜。并不急于去選一會兒要用的琴。
反正祖母院子裡的東西就沒有差的,再說無論琴好琴壞面對這麼一個土包子,她難道還能輸不成?
再說,對方怕是連這首曲子還不熟呢,否則哪裡會用什麼像不像來當評判标準?
就這水準的琴藝,也敢來找她自取其辱?
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一念及此時,石莺的目光難得從錢嬷嬷與石婵處轉開。得意又不屑的撇了撇還在庭院當中,不曾返回人群中的石蓮。
石婵并沒漏看錢嬷嬷暗藏在眼神裡的冷嘲熱諷,與一旁石莺的得意與不屑。且不用她們多說,她莫名已能将兩人心思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明明往日她并不怎麼喜歡或習慣察言觀色,還因此曾被爹娘笑罵過眼空心大,榆木腦袋。
困惑的眨眨眼後,她再次将一時找不大答案的問題抛之腦後。
十分幹淨利落的舉步上前,十分自然平和的開口問,上首才剛閉嘴的錢嬷嬷。
“那兩床琴,誰用哪張?還是随便選?”
錢嬷嬷掃了眼胸有成竹的石莺,和善笑着點頭道。
“自然是随便,你想選哪張都行。”
石婵聞言隻道一聲“明白”,也不多客套糾結,轉身便往石蓮站立的那一側琴台走去。
看那模樣竟比石莺還不在乎要用哪張琴,心态上也更潇灑随意。
這般舉止心态,一時讓石莺與錢嬷嬷都看愣了。片刻後兩人心底都不由生出一股莫名惱火與不忿。
看向石婵的目光,自然也越發充滿敵意與惡意。
但眼神都沒多分給兩人的石婵,自然對此一無所知。
石婵心無旁骛的回到琴台,見石蓮沒走沖她嫣然一笑。
“怎麼,你沒和其他人一起?”
說着她側頭回望人群所在的角落。
果然見這會兒旁觀的衆人都分得了一凳一小幾,除了放紙筆之外,也都分得了一份兒茶水。
雖然沒有吃的,還要在院子裡風吹日曬,但好歹有個地方坐。不像他們身後的長随或丫鬟隻能兩條腿兒一繃,低眉垂眼的硬挺着挨過這段枯燥且痛苦的時光。
目光在高低起伏有序的人群中一掃後,石婵轉回頭,遺憾的搖搖頭後卻用十分平常的語氣繼續笑問道。
“他們好像忘了你的那一份,要幫忙嗎?我覺得以我眼下處境,開口嚎一嗓子要桌椅闆凳,茶水點心,應該不是難事。”
石蓮自小便聽慣了冷嘲熱諷或陰陽怪氣。因此對面一開口,她便很清楚對方心底到底有沒有或有多少不屑蔑視,又有多少自以為是的同情或想當然的慈悲。
所以,當聽到石婵開口隻是平鋪直叙,實事求是的在描述她的境況,并全無其他多餘想法的建議,她都不由得一愣。
“……不用。”
心底其實十分想多問一句,但眼下明顯不是時候。
言簡意赅的拒絕後,她也不由得被眼前這位女扮男裝的小道士,過于輕松與不着調的氣質帶跑偏,整個人也跟着心情松快起來。
“就算他們肯拿,也是不情不願。倒是就算有吃有喝也是不痛不快,何必自找苦吃呢?”
自嘲的随口撂下決定,她立刻将話題引回正軌。
“是你自己選的鹿鳴曲?”
石婵自認自個的提議不過舉手之勞,因此對方如何抉擇也并不放在心上。當石蓮轉頭提起别的,自然不再多糾纏強求,順勢接話道。
“嗯,是。”
且口中邊說着時,人已來到琴台旁低頭打量起一會兒的夥伴。
純黑的漆胎下隐隐泛着紅光,果然是把被費心制成的好琴。其本身的質地與用心程度,全不輸它金雕玉砌而成的嶽山與琴轸。
但與之相對的,這琴一看就滅被好好照顧。
雖此刻看起來潔淨如新,但無論是絲弦的暗啞無光,還是琴面上的漆色枯幹灰暗都能看出,無人按時保養,擦拭。
眼下的整潔,不過是臨時除灰去塵,面上光而已。
如此想時,石婵擡手輕撫琴弦,果然滞澀緊繃。
這般狀态不說彈奏一首完整曲子,怕是都承受不住她随便勾挑兩下。
石婵心下暗歎,擡頭卻隻沖稍遠處侍立的丫鬟揚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