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蓮雖被噎的一瞬恍惚,但心底卻十分清楚,對面這人并無壞心。
甚至别說壞心了,觀其言辨其形,這家夥甚至連一星半點兒的歧視或可憐她的心思都沒。
這般經曆,于石蓮不長不短的十幾年人生來說,已足夠新鮮。
因着這份奇特的新鮮感,石蓮一時都沒顧得上去細想——自己心底那一瞬莫名的低落,焦躁與似被冒犯到而起的惱火是因何而起,便将目光牢牢投注在對面人身上。
隻見一身淡白色粗布短衣的小道士,正低着頭将雪白布帕浸濕一角後,拿起對着日頭認真看了看後,又再次重複。
“你,這是在做什麼?”
石婵正再一次重複,擡頭觀察後終于滿意的一點頭。
聞言沒看石蓮,隻邊拿着濕透了卻并不滴水的布帕子向琴台伸手,邊開口回應。
“如你所見,給這不曾被好好看顧的琴,喂點水。”
“……呃,嗯?”
石蓮一瞬有聽沒有懂。
但想着一會兒就能親眼看到更确切的“答案”,這會兒也不再開口,打擾對方專心做事。
而稍遠處,一直留意這邊動靜的石莺見狀,忍不住嗤笑一聲後,一揚眉便再懶得垂眸多看一眼。
但緊随一旁的,石莺的貼身大丫鬟攬月,左右掃了一眼,立時快步跟上的同時,低聲邊用銀鈴般的聲音嬌笑着邊譏诮道。
“呵,土包子開花,彈個琴還要自己擦拭一遍,以為自己多金貴呢?真是土到掉渣了,還丢人現眼!倒是襯的姑娘您越發清麗脫俗,端方典雅了。”
石莺淡淡掃攬月一眼,雖是用目光警告其謹守規矩,但那眼梢眉角處流漏出的得意顯然很滿意貼身丫鬟這番恭維。
攬月見好就收,低眉垂首應“是”後,立刻又說起正事。
“姑娘,您常用的那把琴已送到了。這就給您換上?”
石莺聞言略頓一瞬,柳眉一軒。
“就這樣的水平,難道還用我特意拿順手的好琴?”
攬月欲言又止了片刻,見石莺心意已決便立刻轉了口風。就坡下驢的又貶損了石婵數句,緊跟着又不着痕迹的恭維了石莺兩句,這才侍立在安坐的石莺身後,琴台一旁。
邊伺候石莺喝茶,又忙着點香扇扇。
就在石莺主仆暗中笑話石婵之時,石蓮最初心中所想也相差不大。
她倒不至于覺得眼前人跌份,但其實也在猜測人是覺得這琴有不幹淨的地方——因對方親口所說,這琴沒被好好看顧,想必是有哪裡匆忙間沒收拾利索吧。
而對方說的什麼“喂水”的玩笑話,石蓮是一絲都沒放在心上。
誰知,靜靜觀察下來,沒想到對方還真的是在踐行,好似“喂水”的一個動作。
沾飽水分的布巾,輕巧的一點點拂過絲弦。
那動作與其說是擦,細緻看下來,卻不如說是在用濕布一點點“哺育”洇濕着其下的絲弦。
石蓮眉梢一挑。
雖心底越發好奇,但雙唇卻閉得更緊了。
聽其言,觀其行後,自然還要看效果。
這會兒與其開口追問,再聽對方空口白牙說一回。不如稍安勿躁,且等一會兒親眼切實看看這“喂水”的舉動,到底是多此一舉故弄玄虛的,還是确有其事行之有效。
石婵在或明或暗的目光中,按部就班将由粗到細七根琴弦都依次潤完,又用手細細前後摩挲了兩遍琴聲。再調音又試音片刻後,這才起身伸了個懶腰,做起熱身。
“你,這就弄完了?”
石蓮的目光不時在琴與人間打轉,似乎哪一個都有足夠吸引她多看幾眼的地方。
奈何人隻一雙眼,必須得有所取舍。
石婵按照這幾日學到的身法,簡單抻了抻胳膊腿兒,還有彎久了有些僵的腰和手指後,側頭一笑。
“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也不知這場比試什麼時候能開?眼看就要晌午,一會兒怕會更曬吧。”
邊說邊仰頭望天的石婵,全不在意周圍不時投向她的異樣眼光。竟好似還在她自個那偏僻荒蕪小院,可以為所欲為一般。
石蓮雖早有體會,但這會兒見人如此大開大合的運動,并被衆人矚目,還這般我行我素。一時竟說不出是因感同身受的尴尬而臉色微紅,還是因心生羨慕而臉熱心跳。
另一面,石莺也看到這番動靜,并因此越發瞧這處不順眼。甚至連攬月忍不住勸谏其試試琴,調調音的準備都懶得做了。
“呵,就這麼個貨色,還值得本小姐如此興師動衆。真是,真是,不知廉恥!有礙觀瞻!”
“攬月你替我看着上面,不是比試開始,别叫我睜眼。這般粗俗無禮之人,眼不見為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