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婵倒不是故作高深。
隻因要尋找記憶中的聲音,以及一些算是久遠的動作習慣,才不得不鬧中取靜,凝神靜氣。
待到一曲畢時,她已緩緩睜眼。
正巧看到身旁人,滿是擔憂望向她的眼神。
石婵愣了愣。
“咋了?你看出我身患絕症,将不久于人世?”
石蓮:“……”
閉眼深呼吸了一瞬後,她才能開口。
“剛我說讓你盡量選後手……”
石婵恍然大悟般一點頭。
“這不是運氣好,不用選甚至都不用争執,直接就是我後上了。怎麼?哦,你是想助我旗開得勝,給我鼓鼓勁兒嗎?嗯,多謝,一會兒我盡力。”
太過輕松的語氣和言行自若的态度,當真是半點兒都看不出緊張或壓力。
若不是她就坐在此人咫尺之距,又幾乎在曲子彈奏全程,目光都沒離開過太久。石蓮簡直要懷疑對方不是聾子,就是溜号打瞌睡去了。
隻可惜,無論前一種的臆想,還是後一種的猜測,都不用費力就能輕易得出真相。
石蓮心底暗歎一聲。
她本想是,給對方比試前找個台階舒緩緊張。誰知這人竟是半點兒都沒察覺出自己會輸一般,更别說生出什麼緊張心思了。
“……呃嗯,那你加把勁,我就在此靜候佳音。”
默了半晌,這是她能想到最合适出口的話,也算是能勉強揭過剛剛的尴尬。
石婵笑着一點頭,“嗯。”
石蓮也被那笑意感染,懊惱與可惜的心緒一蕩,竟也不再把這場比試的輸赢放在心上。
反正又無關生死,何苦這般憂心忡忡,愁腸百結?
先不論自己,隻說這小道士。有他師父玄明道人在,無論在府中闖下何種禍事,石家老祖宗也不會拿他如何。沒準兒甚至要賣他師父一個面子,多回護一二。
而眼下的她自己,更是石府禁忌般無人願意來沾邊兒的存在,更不用說招惹。
所以,難得今日春風送暖,有此機會賞景聽曲,實乃人生難求的一大樂事,可不要辜負了才是。
一念及此,石蓮忽一頓。
笑看向對面人,問道:
“剛對面彈琴前,曾焚香淨手。你雖不求那做派,但點上爐香給自己凝神靜氣也是好的。”
石婵一頓後,有些腼腆的笑着一歪頭。
“其實,我往日也習慣彈琴前焚香,奈何這次走得太急連香粉都沒帶。不過……”
說着,她又爽朗一笑,故意擡起鼻子輕嗅後,繼續笑道。
“你們府上的香料十分不錯,這會兒燒完還有如此連綿不斷的味道,倒也不用我再多費事。否則若香味兒選岔了,反倒讓氣味兒混雜,做倒不如不做了。”
石蓮再次為對方本性中透出的豁達随和驚愕,片刻後笑着點頭,并放下伸入袖袋中的手。
“好,那我就不擾你聚神調息,隻坐着洗耳恭聽了。”
兩人說話的功夫,錢嬷嬷已轉達過石家老夫人對石莺的點評并勉力。
這邊石蓮才說完這話,那邊錢嬷嬷已轉頭冷冷追問道。
“小師父,你可準備好了?這會兒天熱……”
石婵笑着一揚手。
“好了,眼下這會兒日頭漸大,天氣也熱。那我就不再火上澆油,用這一曲盡量給諸位清清熱吧。”
話畢,人已端正坐好,沉肩垂肘。
輕輕吐息間,手指微動,一聲清響緊跟着一個流暢的走手音如一絲涼風,席卷過耳畔蕩向天邊。
“這是鹿鳴曲?”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呢?”
“這不會是被吓得,忘了譜子或忘了怎麼彈吧?”
悠揚清冽的琴音才剛起了個頭,遠近但凡懂音律的人便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
石莺詫異的一皺眉,但很快就釋然的諷笑着瞥了對面一眼。
就這點膽量和琴藝水平,也敢來找她約戰?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一安心,她隻覺渾身黏膩且一身汗味兒,肚子裡更是咕噜噜一陣輕響,顯然是剛剛太投入彈琴早上墊肚子的那幾塊糕點都消化的一幹二淨了。
用錦帕擦着嘴角,石莺給了一旁侍立的攬月一個眼神兒。
正用心聽曲,且因沒什麼學琴壓力根本懶得分辨是與不是一首曲子,隻專心享受的攬月,一時忘情到根本沒反應過來石莺到底什麼意思。
“?”
石莺被對方又蠢又呆的目光氣到,狠狠翻了個白眼。
果然這小道士居心叵測,這都是什麼魔音入耳?!讓她一個好好的貼心丫鬟都聽成傻子木頭人了!
又惱又氣半晌,可衆目睽睽之下礙于臉面,找那個不能直接将餓了宣之于口。就這般和攬月大眼瞪小眼僵持半晌後,到底隻能伸手,将人拽到身邊咬耳朵。
另一面,咫尺之距的石蓮,因心緒放空且全然享受着樂曲,一時竟沒分辨出這首鹿鳴,與往日她所聽所奏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