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鬥聲和劍光驚醒了館驿内的衛兵與其他私衛,也同樣驚動了顧元琛。
顧元琛此次經險道提前到達駐地的計劃隻有親信之人得知,故而身邊護衛随侍精簡,途徑館驿中的大小官員也早就為顧元琛所收買,他下一聲令下,院内便恢複了該有的冷寂。
姜眉瞧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來,心中有無數疑問,可是等他真正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卻又唯餘沉默。
“看來你恢複的不錯嘛,很有當日你行刺本王時的風姿。”
聽不懂這是誇獎還是嘲諷,姜眉解了那“老婦”的穴道,挑走她遮蓋凸起咽喉的布巾,指給顧元琛看。
“哦,你是說你認得他?”
“窨樓的人。”
姜眉用劍在地上寫道。
“好,那就看看這兩人是不是也嘴硬得很。”
顧元琛本想将人直接殺了了事,姜眉這樣一說反倒來了興趣,便讓人将兩個刺客綁了,讓梁勝仔細審問,帶着何永春和姜眉先回溫暖的屋内去。
姜眉聞到他身上濃郁的藥草味,将他本來熏衣的香味都掩蓋了過去。
打鬥了一陣,如今反倒覺得困意上身,姜眉本想離開歇息,卻被顧元琛攔下,說要請她喝茶以作犒賞。
姜眉乏了,并不想喝茶睡不好覺,堅持要走,顧元琛反問道:“你偏生要留下來這兩個人,害得何永春差點被殺,讓本王身涉險地,這杯茶不說你受之有愧,你不覺得卻之不恭嗎?”
如此,姜眉也覺得不妥,問顧元琛為何最終又留下了那兩個女子。
顧元琛轉過頭去冷冷道:“我高興便留下她們,我的車馬自然是我說了算了。”
“嗯。”
她難得出聲回答,捧起熱茶抿了一口,覺得這茶味道有些甘苦,隻是身子頓時暖和多了。
何永春告訴她,這裡面放了甯神的草藥,等下她回去就能睡個好覺了,讓她快點謝過顧元琛。
方才在外面吹了涼風,如今又在這樣暖的屋内坐着,姜眉更覺得面上發燙,她的确很對不起顧元琛。
兩人正用沉默抗辯時,梁勝帶着一身血腥味進了屋内,姜眉看見他腰間别着的鞭子,下意識移開了目光。
“王爺,都招了,的确是窨樓的人,不知道雇主是誰,先前那夥販子與他二人的确無關,是被他們利用設下陷阱的一環,屬下愚笨,上了這些人的圈套。”
顧元琛冷笑道:“不怪你,是王府裡的老鼠抓的還不夠多。”
“還有一事懇請王爺責罰……那女子本就中了屬下一劍,屬下不精于審訊,下手重了些,隻怕——”
“問明白了,自然也就沒什麼用了,丢到外面去吧。”
“是。”
梁勝看了一眼姜眉便離開了,顧元琛也早就注意到姜眉的面色不好,便讓她給自己倒茶,讓何永春添了一點熏香。
“你不會現在還在怕鞭子吧?”他從姜眉手中接過被添蓄得滿滿當當的茶盞,裝作漫不經心問道,姜眉又變成了從前那樣,隻埋頭說自己累了要走。
顧元琛思量片刻,擺手讓她離開,姜眉出門卻遇到了折返的梁勝,他讓姜眉在門口等着,進去和顧元琛說了幾句話,便帶着姜眉去見那個女殺手。
姜眉本能的抗拒,可是聽說對方認得自己并且執意要見,也隻好跟着梁勝前去,路上梁勝向姜眉道謝,謝謝她方才救了自己一命。
“不論怎樣,你的招式的确淩厲,遠勝于我。”
這應當是梁勝這樣的人能給出的最由衷的敬詞。
她沒有去看那個女殺手将死的臉,隻隔遠了幾步站着,若不是梁勝出言提醒,她并不知道姜眉前來。
“居然是你……你真的喝了啞藥……真是狠啊,敗在你手裡,也罷……”
女殺手從前與姜眉有過幾面之緣,敬佩姜眉的武藝,知道她刺殺敬王失敗被殺,卻不知道姜眉以另一種方式活了下來。如今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想給姜眉一句忠告。
殺顧元琛的人不會收手,窨樓也不會放過背叛的人,紀淩錯的下場就是如此。
姜眉面色凝重,請求梁勝幫自己問紀淩錯的事,可是女殺手不願多言,隻請姜眉給自己一個痛快,看在過往曾同為苦命人的份上。
她沒有猶豫,一劍封喉,鮮血撒落雪地,砸出無數個黢黑的孔洞。
“……王爺還說,讓你把聽到的事都告訴他,還說了,我複述的不算數。”
姜眉知道顧元琛絕不會有什麼好心,陰沉着臉回去,卻隻見到了緊閉的屋門,何永春也被罵了出來。
顧元琛的病又發了,隔着暗黃的窗紙,姜眉隐隐看見他輾轉難眠的身影。
這一次她聽清了那痛苦怨棄的呻吟聲,一聲又一聲,好像有一把笨鈍的小矬在自己心上割,自己仇恨厭惡的人如此痛苦,她理應感到開心才是。
她卻覺得有些難過,這難過中夾雜了太多的東西,甚至是她自己也說不清的憐憫。
姜眉看見了他藏起來的痛苦,可是這不應該是一個恨他的人該思考的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