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眉沒有回答,他用手帕為她擦了前額和下颌的汗珠,随後扶她躺下,用被冰塊變涼的掌心貼在她的額頭上。
“還熱嗎,這樣可好些了?”
姜眉不知道要如何回應,她不知道這位楚公子究竟想要什麼,他做這些是為了什麼,隻是因為可憐她嗎,還是因為有什麼别的緣由?
她小心地推開了楚澄的手,拿起小冊子寫道:“胭虿散會讓我忘掉一些事情,如果我做了什麼讓你誤會的事,你也忘掉吧。”
姜眉遲疑地将這小冊子交給楚澄,偷偷觀察着他面上的神色。
“你沒做什麼,想來沒有什麼讓我誤會的事。”
他單手托着姜眉的面頰,指腹在她颌骨上細細摩挲。
“隻是我總怕你誤會,救治你是因為不想看你正值芳華,為病痛所累,我本不該有所圖謀,借着救助之義讓你為難。”
“隻是即便再讀聖賢之書,敬尊祖宗之教,每日省身規訓,終究不敵這‘心意’二字。”
可是又為什麼是她呢?
楚澄這樣好的人,怎麼會看中她呢?
姜眉不知道自己是該相信聽到這句話時心頭顫動,還是該相信自己這一身的累累傷痕。
“姜姑娘,你若是不喜歡這樣,或是覺得我冒犯了你,你直言便是。”
她在小冊上寫道:“可是我配不上你,你是個好人,但是我卻不是,老天是不會眷顧我的,我——”
她還沒有寫完,顧元珩從她手中拿走了筆,輕輕将她抱在懷中。
他的動作很輕,姜眉覺得自己沉重墜累的身體輕了一些,她像是被一團雲托舉了起來,浸在他懷中冷松一般的香味裡。
“好了,我都知道了,你不要再說傻話了。”
隻有把人真真切切地抱在懷裡,顧元珩才知道自己對這女子的萬般憐惜,他笑道:“我知道你從前經受過許多不易,不願輕易信任旁人也是應有的事。”
“隻是,我想我和旁人不同。”
姜眉擦掉了奪目而出的淚水,在他背上緩緩寫道:“可是你都不知道我的過往,你應當離我這樣的人遠一點。”
“你的過往不願提前,自然有你的理由,等你想說出口的時候,我會聽你道來。”
他抱得不緊,留給了姜眉十足的空間,讓她能夠擡起臉仰望着他,觀瞧他面上的神色,她應當是在仔細回想着方才他所說的話的。
屋内靜悄悄的,冰塊融化後的清水溢出了銅盤,最終化為一粒粒斷線的銀珠,落在地闆上。
姜眉緩緩地靠入他的懷裡,微紅的面頰埋入他的胸口,顧元珩順勢托着她的腰将人抱了起來,摟緊在懷裡。
原來她真的是這樣的輕。
他不應該是感到熱的那一個,隻是無奈他藏了太多的心思,平日裡又有萬般的不能。
懷着對過往的遺憾,還有對未來的期冀,他作為一個平凡男子而非君王,他所有最質樸的情愫,對她所有的感情,洶湧奔出,滲入他擁攬她的每一寸骸骨,讓他身上的血沸騰起來。
“小眉,今後我這樣叫你可好?”
姜眉用了許久才适應了這種被人高高抱起的感覺,身體不再那樣僵硬,她靠在他頸邊,呢喃的聲色多了一些旎柔。
“嗯。”
姜眉後背上還有汗未幹,此時天色漸晚,空氣中多了幾分酷爽,顧元珩擔心她身子單薄一時身子不适,想把她放回床上,又擔心弄傷了她,一時弄巧成拙,不慎打翻了那盤已經快融化了一半的冰塊。
他臉上濺了不少水珠,險些打濕了姜眉的半邊床榻,萬幸隻是有些不懂事的冰塊落到了她的被褥中。
顧元珩笑了笑:“瞧我高興的,什麼分寸都不記得了,差點惱了笑話出來。”
姜眉漲紅着臉搖頭,擡起衣袖,似乎是要為他擦拭面上的水珠,可是顧元珩卻感到面頰被貼上了一個冰涼的東西——那是姜眉方才偷偷藏在手心裡的冰塊。
他并未像姜眉那樣驚慌躲開,甚至連驚訝的神色都沒有,隻是用他那雙深邃如炬的眼睛靜靜望着她。
他低下頭有些無奈地笑了一聲,溫聲道:“原來你是這樣睚眦必報的人,小眉,現在你滿意了嗎?”
姜眉點點頭。
“看來是沒有滿意,你是想知道我為什麼不會被冰到?”
“嗯。”
她的一雙杏眼小鹿一樣靈動的,就這樣不摻雜一絲雜質地望着他,認真表露着她對于一場玩鬧失敗的疑惑。
他反抓住了姜眉的手,從她掌心裡拿走了那冰塊。
“我也不清楚,不過,或許是因為不曾對你設防,你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姜眉主動親了親他的面頰,他的呼吸加重了幾分,喉結上下滾動。
“或許還有一個原因——習慣了就不覺得很涼了。”
他讓姜眉跨坐在自己身上,從身後拖住她,銜咬着那塊從姜眉手中奪來的冰塊,濕滑寒涼的冰塊和他溫熱的唇瓣一同在她胸前和頸側遊走着,
姜眉從沒有覺得這樣癢過,她不知道這是否算是讓她讨厭的感覺,想要躲開,卻又不舍他灼熱的懷抱,輕柔的愛撫。
冰塊化了,他的吻蜻蜓點水一般落在她的唇瓣上,一層嫣紅湧上。
姜眉自知口中還有些藥物的清苦味,隻是沒想到這很快變成了暧昧的甜膩。
許是因為這位楚公子從前成過親的緣故,或者是因為害她痛苦的胭虿散,即便是這樣直白的親吻,也會讓她手腳發軟。
他總是很知道分寸,也在一個恰好的時機停了下來。
“就先這樣好了,”他輕輕擦去姜眉唇角的濕濡,淺笑道:“當務之急,你要養傷為重,我知道你擔心那個什麼胭虿散,我見過類似的東西。”
他輕輕捏了捏姜眉泛紅的鼻尖。
“情欲二字,越是真心而發,越是動人——你不必擔心,日久天長,今後我們相知相伴,遠比這害人的藥物催誘動人。”
姜眉身子已經有些難受,聽他這樣說,也不好再挽留什麼,剛想說好,他便又一次贈與她一個極盡纏綿的吻。
“明日我有事外出,歸期尚不能定,我擔心會心中挂念你,你也會如此嗎?”
她用纖細的手握緊了他的指節。
“我餓,平日這個時候,我該吃飯了。”
她在他掌心寫道,顧元珩努力壓抑着這酥癢觸感帶來的引誘。
吃食自然是早就備好了的,隻是誰都知道如今陛下在這間屋内,誰人敢進來攪擾。
“好,待會兒吃過飯,你喝一些安神的湯藥,等你睡熟了我再走。”
姜眉覺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從前顧元琛對她也是如此,她身子很差的時候,即便是他再忙碌,也會等她睡熟後離開,他說如果不這樣做,他也不能睡得安穩。
既然騙她,為什麼不能永遠騙下去呢。
“小眉,你不想我走嗎?”
見她遲疑,顧元珩柔聲問道。
“其實也不急于這一時,今晚我可以留下,至于明日之事,明日再議。”
姜眉仍是緩緩搖頭。
她翻出小冊子寫道:“你的事自然是要緊的事,不必管我,隻是我想知道你究竟要離開幾日。”
“你若是這樣問,一日便足夠了。”
“那後天我醒來的時候,可以見到你嗎?”
“當然,君子一諾千金,這是‘定金’。”
這是認識姜眉以來頭一次她向自己提出請求
他從手上摘下了一個玉環,原本戴在他尾指上的物什,戴在姜眉的食指上才算緊實。
“我見你除了足腕上的金環并無其他裝飾,想來是你并不喜愛這些身外之物,不過你還是要替我保管好,因為明日你束發更衣,沐浴用膳,都有它陪你。”
“還有,以後不可再說你的事不要緊。”
姜眉忽然嘶啞地說道:“其實在遇到你之前,很久,我已經不再做殺人事了,是你今日問我的事……”
“我也不再為人賣命了。”
顧元珩捧起她的臉溫朗一笑:“好啊,這是好事。”
“我想忘掉以前的事。”
“那些不好的事。”
他緊握住她的手,從未這樣用力握緊過,他指給她看窗外低垂的雲幕,黃昏沉霭。
“若是覺得不喜歡,就不必在意,更不必刻意忘記什麼,小眉,今後美好的事,每時每分,我都願意陪在你身邊。”
“我們之間不會再有遺憾了。”他望着窗外的金燦燦的流雲,靜靜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