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凄迷,殿内的窗子好像被吹開了,厲聲叫嚣着,讓姜眉從極淺的夢眠中驚醒,身邊的床榻空蕩,冰涼,原來顧元珩并不在身邊。
窗前的紗幔似是被什麼附身了,不定飄舞,将窗前人的身形也一道撫得朦胧,姜眉裹緊身上的薄毯,踏過淩亂委地的衣衫,緩緩行至顧元珩的身前。
她身上很冷,也知道他是暖的,她依戀他的溫暖,卻又不想打攪,頓了頓,擡起手臂環緊他的身體。
“怎麼不睡了?”
他冷笑了一聲,推開了她的手,擡手剝掉了她的紗衣,手掌探入肌膚之中,撫過她肩頸、腰腹之上的紅痕,戲谑,粗粝,要讓她如這一層不蔽體的衣衫一般萎謝在地。
姜眉錯愕地擡起頭,率先映入眼簾的是顧元琛笑意盈盈的臉。
“你這是什麼表情?才離了本王幾日,便翻臉不認人了?”
想逃,她轉過身拼進全力想要逃走,可是顧元琛的手像三尺白绫一般糾纏着她的脖頸,讓她寸步難移。
“你擡頭瞧瞧,那是誰?”
姜眉仰起臉,在模糊的視線中看着顧元珩走向她面前,倆倆相望,從前的柔情不再,唯餘失望、厭惡。
“小眉,我不曾欺瞞過你,可你為何要欺騙我呢?”
她伸手扯住明黃的袍襟,哀求着望向他,卑乞的眼,像是白綢上無端被灼燒出兩處孔洞。
“……放開朕!”
他甚至不願再去觸碰到姜眉的手,拂袖離去,滑膩的布料從她的手中寸寸抽離,反将她推送回顧元琛的懷中。
“聽到了嗎,皇兄他不想要你了。”
……
“娘子?”
“娘子醒醒啊……怎麼睡着了,是昨夜沒睡好嗎?也怪奴婢,陛下明明吩咐過,讓進今日好好睡個懶覺的。”
燕兒為姜眉擦了擦額角,柔聲道:“您瞧啊,這太陽已經移走了,您若是還想曬太陽,奴婢帶您到那邊花廊下去吧,那邊池子裡還有不少錦鯉呢,聽說還有一隻好大的王八,是先帝爺還在的時候便養着的!”
姜眉回過神來,背後驚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識握緊住燕兒的手,聽命一般緩緩起身,燕兒笑了笑,将她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攙扶着她往前走去。
“很快便習慣了”,這樣的話燕兒對姜眉說了許多次,可是她總是記不住,就像她記不得自己的前半生是如何苟且,而今又是如何遇到了皇帝顧元珩,又是如何入住這皇家的行宮一樣。
陛下待她是很好的,就像是從前楚澄那樣,行宮中的景色也是很美的,芳華秀麗,可是她偏偏是格格不入的那一個。
“娘子,不,以後應當是叫您娘娘了!”燕兒面上一喜,羞赧說道,“陛下說,待西南平叛,班師回朝,便要給您位份,這後宮裡沒别人,今後您就是宮裡的主子了!您過得好,我們這下做下人的,便也跟着沾光了!”
這番話姜眉聽得惶恐,她握住燕兒的手,輕輕搖頭,卻也不想拂了她的好心情,轉而将頭壓低了一些。
“怎麼了娘子,奴婢知道您有心事,可是也不知道您到底為什麼不開心……”
姜眉頓了頓,在燕兒手上寫道:“為什麼要叫娘娘?”
燕兒想了想,笑着答道:“因為陛下是天子啊,自然陛下的女人便是娘娘了,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啊!”
“可是我不是什麼娘娘。”
姜眉飛快地寫道:“擔不起的名号,落在了頭上,是要得了災禍的,你可曾聽過嗎?”
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燕兒隻好道:“奴婢見識淺,也不懂這些,但是陛下在意娘子,這不就夠了嗎?”
燕兒沒給她思考的機會,笑着說道:“娘子忘了陛下今日離開前如何囑咐的嗎,您隻管好生養着身體,想吃什麼便吃什麼,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安心等陛下回來,誰也不必見。”
她壓低了聲音,在姜眉耳邊小聲念道:“陛下特意囑咐過,就是太後的人也不能來打擾您呢。”
是啊,顧元珩待她是很好的,她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姜眉再一次坐到了太陽下,似是一片發了黴斑的綢布被灼着,身子得以舒展了幾分。
北蠻滅國,江南逢旱,國庫空虛,軍民困乏,敬王顧元琛負傷,如今朝中無人可用,顧元珩不得不親自前往北境設處州府,此一别,便是半月餘,姜眉渾渾噩噩間得知了楚澄便是皇帝顧元珩,又在渾渾噩噩之間入住行宮,留在他的身邊。
臨别前,顧元珩同她說得最多的,便也是要小心太後。
姜眉思忖片刻,在燕兒掌心寫道:“太後娘娘的人不好嗎,為什麼不見?”
“這個……應當是因為太後娘娘希望陛下多迎宗室女入宮吧,陛下擔心太後娘娘為難娘子,不過這可不是因為娘子的身份不是宗室女,娘子是很有福氣的!”
姜眉苦笑了一聲,停住腳步,挽着燕兒的手坐在池邊的花廊下,拿出了顧元珩給她的小冊子,緩緩寫道:
“你不必這樣說,我本就不如宗室女子高貴。”
“我不能為難你,可是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
“你還是叫我姜姑娘,我叫你燕兒姑娘,好嗎?”
她身心皆是乏累,卻還是面對燕兒微笑着,燕兒便答應了。
“姑娘。”
“姑娘,你是不是不想留在陛下身邊?”
姜眉在冊子上寫了“不想”,随後又劃掉,改成了不能。
“不能是什麼意思。”
燕兒怯怯地問道。
自第一日見到姜眉,便知道她是不一般的女子,羨慕過她身世平平卻有福氣,也知道她極好相處,有了這樣的主子,她今後也會跟着享盡富貴,她設想的很好,以至于沒有把姜眉設想進來。
“想和能夠是不一樣的。”
“大家總是想求事事順遂,卻不能做到。”
燕兒似乎明白了一些,她沒有再執拗地改正為仆為主的姿勢,而是輕輕拍撫了姜眉的後背。
“姑娘,燕兒好像懂一些了,以後你多同燕兒講,燕兒就明白了,等陛下回來,你也同他說這些話,陛下真的很喜歡你,待你很好的,你若是不開心,他一定會想辦法的。”
姜眉又緩緩寫道:“陛下如今喜歡我,若是有一日發現我不值得喜歡,不似如今這樣待我了,我要怎麼辦呢?”
燕兒不知道如何回答,越是去想,便越是覺得坐在太陽下身子發冷,正糾結之際,小憐一聲清脆的“姐姐”掃去兩人心頭的陰霾,燕兒連忙起身,笑着抱起小憐。
如今小憐有宮内的女官教導着,到了午膳時才能回到姜眉身邊,昨日顧元珩在姜眉身邊寸步不離,小憐更是一日餘不曾與她見面。
“你這小丫頭,不都是同你說了好幾次了嗎,怎麼還叫姐姐!”
小憐眨了眨眼睛,笑着說道:“叫的是燕兒姐姐。”
兩人嬉鬧作一團,良久才停下,燕兒便正色道:“如今沒人,你怎樣叫都可以,可是今後在旁人面前,你要叫姜娘子母妃,明白嗎?”
小憐點了點頭,繼續向燕兒撒嬌,卻眼巴巴地望着姜眉,想要讓姜眉抱一抱她,見姜眉無動于衷,便主動鑽進了她的懷裡,伏在她的耳邊小聲道:“姐姐,你為什麼不開心,和小憐說說好不好,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姜眉把眼淚藏起來,指給她看池中遊曳的錦鯉,把手裡的魚食交給了她,給燕兒寫了一句“我累了,你們玩吧,不用管我”,便一個人向寝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