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元琛看着她薄如紗的肩膀,要去看她寫下的字,也想看見她的目光,隻是看着看着,眼睛便刺痛起來,卻還是表露不出分毫痛苦。
他好像聽見姜眉字字泣血,對他一字一句的念,似輕似重,擊在他耳畔。
若當日在燕州是含恨決斷,如今便是情念兩絕了。
“王爺不覺累嗎。”
“你若要與陛下争鬥。”
“便去廟堂之上争群臣,江湖之中争百姓。”
“你自己也知道争不過陛下。”
“從前王爺以一面之辭說了那樣多的委屈,将陛下說的那般不堪。”
“可是扪心自問,你的所作所為,有哪裡比得過陛下呢?”
顧元琛短促地笑了聲,像是聽到了無比可笑的話,可是之後卻連冷笑都沒有了,他抱着姜眉,擁她入懷,可是卻與她相隔千裡萬裡。
她連恨都沒有了。
手腳冰涼,咽喉亦是苦澀的,姜眉沒有給顧元琛回答的機會,繼續疾筆書寫:
“我知道你想篡位,你派人行刺陛下。”
“你要我為你刺探消息,用藥來威脅我。”
“實在是多此一舉了。”
“我不會這樣做。”
“我自會把所有實情都告訴陛下,然後去死。”
“可你若是傷害陛下,傷害小憐,那我們便是仇敵,從此刻起便是。”
姜眉揚起手,“啪——”的一聲,那冊子被丢在顧元琛的胸膛上又彈開,被風吹擊出喧亮的響聲,像是一掌掴在他臉上。
她起身理了理從前自己不會穿的繁複裙衫,又平靜地瞧了顧元琛一眼,轉身離開,他自是不肯,拉住她的手,卻不知道要說什麼話。
她怎麼能這樣狠心,說這樣絕情的話,怎麼能這樣想他?
“你當真一心一意想留在皇兄身邊,不後悔嗎!你根本什麼都不懂,王兄留你在身邊是為了什麼,你根本都不知曉其中緣由!他對你豈有真情,他心中何曾有過你,你好好想一想!”
他歇斯底裡地喊着,近乎于哀求,可是在姜眉聽來,這言語之中滿滿都是“可笑”二字。
她停下了腳步,轉過身靜靜望着他,她這一次願意等,等他給出一個緣由,可是顧元琛無法開口,唯有沉默。
被涼風一吹,姜眉輕咳了幾聲,喉間有了血腥味,她用手背去擦唇角,也在唇邊擦起了一抹稍縱即逝淡淡笑意,輕柔溫婉,如雲如風,與那日顧元琛隔着花影搖曳看到的笑容别無二緻。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笑容。
她提起顧元琛的衣袖,隔着層層布料在他手臂上寫:
“王爺和陛下都是金尊玉貴之人,我從未想過要攀附。”
“可是陛下絕不會把我當做暖床之物送予王爺,這便是我知道的緣由。”
顧元琛挽住她的手腕,不讓她離開。
他能感知她的脈搏,似更漏滴水般平穩甯靜,一如她的眼波毫無漪瀾。
“眉兒,你真的誤會我了,梁勝他并不知道實情啊!”
“那時我說有過這樣的念頭,是因我不想對你有所欺瞞,我隻是才與你相識不久,說了一時氣話,後來的那一次我不知道是何時,卻也必定是他聽錯了!”
顧元琛字字衷情,可一提起梁勝這個名字,記憶便在她腦中眼前洇開血紅的腥氣,姜眉便想起他如何在自己懷中咽了聲息,留給她最後一抹笑意,不由得心尖一擰,額角鈍痛。
“還有後來的一次……”
“一次還不夠嗎?”
她的心遠比旁人所能設想的堅定,這單是甯為玉碎的心志,更是一心不移,她也會犯錯的,隻是錯了一次,便不再錯第二次。
“顧元琛,你還記得梁勝嗎?你還記得那些為你出生入死的手下嗎?”
在記憶中仔細的搜索了一番,這是她第一次面對自己叫自己的名字。
顧元琛咀嚼着這個無比熟悉的名字,喉間泛起壓不住的苦澀。
“你忘了,對不對?”
姜眉的眼淚落在他的衣袖上,可是她已經泛紅的指尖沒有停下,她的溫度邊做了針,在他皮肉上暗暗刺穿。
“梁勝他明明可以活下來的,可是他不想背叛你,也不想我回來……”
姜眉的指尖在寫罷“回來”二字後頓了頓,她太累了,不得不撐拄着顧元琛的手臂,勉強站立。
終歸還是忘不了那一夜啊……顧元琛麻木地站在原地,心緒飄零。
“眉兒……我隻問你一件事你與皇兄在一起時,遠比同我在一起心安,對不對?”
顧元琛沒再為自己辯解些什麼,亦不想再看着姜眉強撐着單薄的身子痛苦質問,他問一件自己已經知曉了答案的事。
沒有回答。
姜眉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眼淚亦散在風裡,拖着沉重的雙腿挪動腳步,隻覺身心俱疲,杏色的衣衫并未行遠幾步,在池邊晃了幾下,便轟然墜入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