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水般的黑眸望向蒼穹盡頭,雲霧之下險象環生,隐有間不容發的迹象。
他眼神一暗,捂向常年陣痛的胸口——壓制靈脈的阻礙竟然消逝無影。
突破多年修為禁锢,本屬意外之喜,卻未讓師無虞為之動容。
碎玉失了溫度,橫在掌心格外冰涼。男人眼中閃過一縷迷茫和慌亂,竹林裡響起一聲呢喃。
“你究竟在哪?”
……
“五姑娘走了!”
浸滿朱墨的筆倏忽從手中脫落,砸在精緻的禮冊上。
葉氏胸口一陣發悶。
趕至晚香堂時,床前已圍滿了丫頭婆子,哀戚聲充斥整個房間。
葉氏不敢走近,隔着人頭終于看見躺在床上的女孩,長期患病人已形銷骨立。
她驚想病情怎地嚴重到與世長辭的地步。
先前不都好好的?
腿一陣發軟,葉氏由王嬷嬷扶着,失神低喃:“怎得連你也要離阿娘而去?”
難道她天生就是留不住兒女的命?
沈府一切如舊,随着婚期臨近人們愈發忙碌。
令月站在空蕩的院子,失神握着管家丢來的釋奴文書。
她再也見不到她的五姑娘了。
那個憂郁而終前,還在為下人做打算的傻姑娘。
哭腫了眼的人不再追憶亡人,她要趕在出府前為姑娘整理好遺物。
忙碌間隙,梳妝台掉落出一個久安甯生前随身佩戴的香囊。
令月疑惑将其打開,裡面竟是一枚做工精緻的桃木符。
她伴着姑娘長大,可卻從未見過這物件。
泛舊的痕迹昭示着木符已有些年頭,其上朱砂浸刻的字卻未遭損磨,如鐵畫銀鈎:
祝久安甯,生世無虞。
……
廊下,一個身着鵝黃色襖裙的女孩坐地發呆。
垂在半空的小腿晃着,身旁放置的點心仍是原封不動。
暖陽下亮眼的衣裙連帶着好看的雙丫髻都泛着光。
女孩生得粉雕玉琢,正是惹人憐愛的年紀,隻是身形較尋常孩童瘦小,顯體弱多病之相。
院裡的丫頭們竊竊私語,讨論着五姑娘近來是怎麼了?
面對向來愛吃的甜點竟也提不起興趣。
她們哪知,眼前的女孩早已換了芯。
久安甯這幾日已逐漸接受了現實——她重生回了八歲,沈家接回大房寄養于鄉野的幼女沈疏欽的第二年。
沈疏欽是她的名字,但她不喜歡。
長至兩歲,沈府才傳信至鄉野,為她定下了幼名,回府後其他幾房孩子總會拿此取笑她。
前世機緣巧合下她得了個稱心如意的名,旁人渾不知曉。
她喚自己久安甯。
陽光撲在身上,徹身暖意讓久安甯恍如隔世,前世記憶又湧入她腦海中之中。
……
世道大亂,杯光劍影。
天下共主尚不能保全,世族更是如将傾樓廈。
沈家大費周章尋求宗門蔭庇的行徑早已成為世族間共識。
好在天劍宗少主情投沈知意,為沈家尋求婚事減少不少難度。
臨門一腳之際,沈家不容任何差錯。待外人知曉沈家五姑娘去世的消息,已是三月餘後。
久安甯待字閨中,又累病纏身,沈家不願壞了祖墳的風水。
将她葬在鄉野偏寂地,還請了道士貼上黃符。
亡魂未得妥善安置,存續世間遊蕩十年之久,讓她得以見到耳聞轶事中所說的江湖。
長階之上橫屍遍布,地上跪滿烏泱泱的人,努力抑制的嗚咽與哀嚎不絕,鮮血彙成幾股流遠。
濃郁的血腥味直沖天靈蓋,婦孺皆捂住口鼻。
久安甯本随之效仿,意識到自己隻是縷殘魂,又放下了手。
長階中央,一個男人跪倒在地,右手撐着卷刃的劍,說話時血水從他口中不住地流出。
久安甯認得這人,天劍宗的少宗主,沈知意的郎君。
“師無虞!你改修道法,如今大肆殺戒,遲早應天譴反噬身亡!”
順着男人的目光向上望去,長階盡頭站立一人。
綢緞玄袍翻飛,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溫雅的模樣很難将他與這場血災聯系起來。
逆光中他從長階走下,反手後握的長槍托在台階上磨出聲響,“天譴?我豈如爾等宵小害怕這個?”
師無虞走至男人身前站定,居高臨下地俯視身前之人,又冷冷掃視階底害怕匍匐的衆人。
“十年,不僅毫無長進,還妄自撺掇凡塵世家,其罪當誅的是你們。”
話音落,一槍穿喉。
久安甯原地打了個冷顫,撲捉到談話間的關鍵信息:天劍宗和世家。
她飄至階下,這才分辨出俯首跪地的是天劍宗弟子和沈家衆人!
心驚間回首,久安甯直直對上了一雙冷漠的眼眸。
師無虞不知何時走至她身後,手中高舉的長槍向她身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