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棧安歇後,師徒二人打算在鎮上随意逛逛。
長街張燈結彩,男女老幼身着盛裝。兩側攤販如雲,叫賣聲此起彼伏。天幕漸黑,鎮上更加熱鬧。
車馬人皆行于步道,各類聲音相彙,分不出彼此。
久安甯側身望去,湖對岸已經點起盞盞花燈。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琳琅滿目,呈在數不清的小攤上,沾染上香燭脂粉味。
七年未訪,青辛鎮仍與記憶中無二般。
這裡的百姓與修者居士常接觸來往,有知曉凡間之外天地的機會
有機緣的,往往擠破腦袋,拜入某些個或大或小的道門,尋個延年益壽的法子。無奈肉身筋骨大都是修行無門的,學不到個皮毛。
不想折騰這些的,就順其自然。開個鋪子,死了傳給兒子,兒子再傳給孫子。
修者居士往往上次來時,常去的店還是個小孩看管,再一次來時就變成個老頭了,一問竟是先前那孩子的孫輩。
客人之中,有些面孔始終都在;也有些人,見過一次,就再沒了音訊。
久安甯跟在師無虞身後,進了一處古色古香的茶樓。踏門而入,風使燭光閃滅一瞬,緊接又燃起。
兩道颀長挺拔的身影入院,吸引了不少目光投來,談笑聲也小了一陣。
男人身襲玄袍負手而立,目光漠然,卻無形中給人壓迫感。衆人不敢與之相視,目光紛紛移開,落至其身後的少年。
高束馬尾,袍服雪白,面如寒山地近站男人身側。通身氣質不似前者攝人,隻因眼眸盛着幾分春日化冰的靈動。
衆人打量二人,少年也回以目光,稍帶好奇地掃望樓中景象。大夥兒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讪讪别開了頭,談笑聲又大了起來。
一個老闆模樣的女人出樓,慌忙迎向師無虞,“仙師,仍是老樣子安排着的,樓上東廂房,您上去後……兩位?”
梅掌櫃注意到身後的久安甯,未說完的話半路轉了調子,不确定地看向冷面仙君。
師無虞“嗯”了一聲,算是做了回複,他側身望了一眼,久安甯了然跟上步子上樓。
樓下衆人松了口氣,可能出于對視後的緊張,方才周身空氣被榨幹般,呼吸都不順暢。
人們極少見正兒八經的修者,平日多遇到些半吊子,此時便七嘴八舌讨論起來。
“這又是哪座名山裡的仙師?還是兩個!”
“走前面那個倒是常來,我小時見過一次。”
“後面那個尚未見過,劍眉星目,看着就很能打。”
“今年燈花節熱鬧啊,來的路上我還遇上了天劍宗的人馬。”
……
梅掌櫃一路将人引到廂房,後知後覺回想明白,拍手笑了起來:“瞧奴家這記性,是先前那小團子是吧?這個子長的,比街上的郎生都高!”
女人的目光熱切,猶如看自家孩童。
久安甯被轉着圈地打量,耳根有些發熱。
腦中裝有太多事情,前世的,死後十年的,重生後的,時常紊亂得像夢。
修者若工于修為,相較凡人能記住上百年的見聞。隻是未等她修行入門,小時的記憶已模糊不清。
由她怎麼努力,也回想不起有見過這号人物。這掌櫃口中的小團子——是在說她?
“難為記得。如今大了許多。”
師無虞颔首開口,無形中答了久安甯心中疑問,“松醪和屠蘇各添一盞,其餘照舊。”
他淡然發話,止了梅掌櫃的親熱打量,替久安甯解了面熱。
“好嘞~仙師和小仙君先坐,稍後就布上。”梅掌櫃今日或是心情格外好,招呼二人落座後退出廂房,遠去時還能聽見咯咯的笑聲。
浮雲一别,流水十年,參商依舊,又見故人。
廂房内,久安甯胳膊枕在桌案上随意而坐,品吃食時分出心思,暗中打量身前啜茶的人。
師無虞向來儀态萬方,此時也不例外。
他靜默抿了口茶,喉結輕動,擡眼透過氤氲熱氣,望見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少女。
久安甯手肘撐着靠街窗台,托腮問道:“師尊跟掌櫃的是熟識?”
“不熟。”
師無虞拾筷攤開荷葉,冒着熱氣的牛肉散着五香氣味。不多時,久安甯碗中便多了蘸好調料的肉食。
“有段日子常來,跟她祖父說過幾句話。” 木筷放回筷枕,他才又補充說道。
沒說的是,那時梅掌櫃還是咿呀學語、蹒跚學步的年紀。
久安甯不甚關注這些,随即又問道:“徒兒小時見過她嗎?她方才喚我……不太有印象。”
少女實在難以啟齒,特意省去了梅掌櫃的形容。
“你初至鳳栖山那年,随為師來過青辛鎮。”
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男人望向窗外,車水馬龍,人頭攢動。
“師尊帶我去的鋪子都記得的,好似沒有這座茶樓。”久安甯掰着指頭默數那時去的地方。
師無虞擡眼,慢條斯理接上:“去的是茶樓東邊的糖水鋪子。那日你身着桃紅赤金襖,戴着虎頭帽,茶客都探頭看你,說你是個粉團子。”
如此可愛的稱呼被他一臉自然說出,讓久安甯更發覺得像不齒醜事。
她擡頭望天,讪笑:“是嗎?可能那會兒光顧着喝糖水。”
餘光瞥至街道東邊的糖水鋪,生意較為熱鬧,多是婦孺伴着小孩要了碗糖水,坐在棚下就着其他小食吃着。
好像有了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