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砂鍋咕嘟咕嘟冒着響,湯藥味濃得讓人醒神,架子上裝藥的瓷碗比之先前多了一倍。
病情未好的久安甯照例圍坐爐邊,隻是身邊多了個無精打采的歸終。
神獸耳朵耷拉着,毛茸尾巴緊貼布墊,沒有往日來回甩動的力氣。
靈妖們搬來盛滿湯藥的木桶,戳了戳軟綿無力的歸終,“大人,您能化作大一點的獸形,讓我等将這桶藥倒入您嘴服下嗎?”
不是,憑什麼先前喝藥是一勺一勺喂,到了他就是換桶灌?
到底是喂豬還是照顧病患啊?
“裝可愛多了以為自己體型真就這麼大點?”
見百步的神獸無聲炸毛,五十步的久安甯嗓子沙啞,不耽誤看熱鬧:“前些時日讓你别挨我,非不聽。”
這不尋思你是人類,沒人告吾中的是靈毒啊!
歸終喉嚨腫得不行,嗓子嗚咽發出一陣哼唧,無聲回複了少女的話。
祂本以為久安甯身體不适隻是人類正常的十病九痛,哪知是谷妖的把戲。
那谷妖出走鳳栖山多年,不知怎的,今年竟又重返村莊。
若不是久安甯出發得早,用不上一日,千畝良田的收成都将付之東流。
谷妖沒能如願禍害莊稼飽餐一頓便罷,還遭打得鼻青眼腫,簡直是怎麼想怎麼氣。
鳳栖山附近一帶水土甚好,養得鳳家莊作物稻米流脂,入口綿甜,讓它胡吃海喝了數年。
後來出走全然是因為打不過那個穿黑衣服的,即使再舍不得眼前的魚米之鄉,它也得為自己的性命考慮了。
念及天涯何處無良田,何必單戀鳳家莊的道理,谷妖果斷背上小小的行囊。
在一個殘星幾點的清晨,踏上了去往他鄉的路途——然後險些被餓死。
百餘年未打聽外界,谷妖竟不知山外混得如此之差。
接連去的幾帶山脈農戶生活步履維艱,起早貪黑勞作一年,地裡莊稼卻是長勢不喜。
若是碰上天災,甚至還會顆粒無收。
這怎麼能行,想餓死妖嗎?!
每次溜進村民們的谷倉,三瓜兩棗的寒酸窘迫讓它都不好意思下手。
隻得順些五谷果腹,繼續一路往西邊走,無奈情況與先前碰上的村子大體相同。
世界這本書讀了一頁又一頁,谷妖得出結論:不想餓死就打道回府。
說好的走走停停,都是風景,分明是兜兜轉轉,白瞎一場。
那些說山外是曠野勸它去闖的妖怪,果真一個都不是好東西。
本以為世外有桃源,待行至半路,蓦然回首,那地卻在起點老家處。
幾十年未回鳳栖山一帶,竟沒瞅見黑衣服的,谷妖壓不住興奮,隻想提前放鞭炮過年!
盡管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它總感覺自己被一雙眼睛盯着。
可餓了幾十年的妖怪管不了這麼多了,它直接一個大吃特吃。
噎得翻白眼時谷妖隻有一個感受,好險,差一點就餓死了。
哪知吃得正歡時,還真讓它碰上閻王了,這次改穿白衣服了。
少女一槍橫掃在它撐得老高的肚皮上,那日沒吐出來,算它消化得快。
它就出走這麼些年,黑閻王這麼快就培養出了個白閻王!
其他谷妖當然不傻,經年不入鳳栖一帶純然是因擔心果了腹,丢了命。
但這隻谷妖不同,它以前窩在一個寺廟偷吃齋飯多年,整日聽一個和尚念叨經書之理。
和尚悟沒悟道不知道,但谷妖知曉了風浪越大魚越大的道理。
身為谷妖,存世一生,要麼撐死要麼去死!
之前出走不算,黑衣服的那年打它打得太厲害了,疼得它整宿睡不着,于是一氣之下出走了。
如今它氣消了,原諒那人。
所以,讓我再吃幾年吧!
面對眨巴着眼睛的谷妖,久安甯無動于衷,面無表情地将其從村頭打到了村尾。
正欲一腳把自己吃成樹樁的這家夥踢出村子時,對方聲淚俱下保證今年再也不來偷吃了。
久安甯自然不信此番措辭,何況,呵,今年還剩下多少天?
谷妖的小心思都是她在師無虞跟前玩剩下的。
雖然她已然識破對方的假意承諾,但師無虞特意囑咐過留其生路,所以她自然是放過了谷妖。
事不為絕,始有後路之通。
槍下逃生的谷妖沾沾自喜,認為這波全憑自己機智靈光識時務。
佯作知錯逃走後它越想越不服,黑衣服好歹資曆擺在那,被他扁這麼多年沒什麼丢臉的。
可這白衣服的,分明是個乳臭未幹的丫頭!
難怪人類擠破腦袋想入修界,日子真是好起來了,小妮子都能打上它了。
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
谷妖腦子一抽,偷偷摸摸殺了個回馬槍,小發雷霆後溜之大吉。
村口的阿娘哪會想到,自己好心遞給小仙師的水被下了料。
趕走了谷妖,蟄伏多日的久安甯終于能歇息下來。
她在外不會随意接旁人遞來的吃食,但鳳家莊的村民們算得上看着這一世的自己長大,彼此都未将對方當作外人。
連日盯梢谷妖帶來的勞累加持,久安甯接過水便不假思索地喝了下去。
期間并無大礙,她還同阿娘阿叔吃了村裡的殺豬飯。
直至當晚剛睡下,望見九個師無虞争相圍在床前伺候自己時,她知道情況很壞了。
接到符靈後,原本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師無虞當即破門而出。
貪玩熬夜的旁柳和三尺還未反應過來,就看着黑影又回到院子,懷裡抱着出門三月有餘的人。
“好耶~仙君将安甯姐姐接回來啦!”
“安甯君不是傳信說得後日才回來嗎?”
兩隻小靈妖圍上前,三尺一臉歡喜飄在半空,又開始滿眼崇拜欣賞它安甯姐姐的睡顔。
注意到衣衫間的稻穗,旁柳将其拾起,疑惑發問:“谷妖的标記為何會出現在安甯君身上?”
莫不是中了谷妖的緻幻靈毒?
正這樣說着,好好懸空的三尺突然被人拽住抱了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