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爻峰上終年雲霧缭繞,縱然雨水不多,土壤也是潮濕的。
祭靈澈刨開柔軟的泥土,竟真的摸到了一個壇子,她出神片刻,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沒人,将壇子刨了出來。
她抹掉上面的泥土,抱着那個壇子靠着大桃樹坐下。
多少年了?是不是快有一百年了?
她用力扯開壇蓋,猛地灌了一口,香甜凜冽,酒氣直沖鼻腔,她抱着壇子有些頹然地倚在樹根上——那樹許是已經超過千歲,樹根猙獰地破土而出,盤成浪濤的形狀。
前世埋在這的酒,竟然還在,祭靈澈看着酒壇,又灌了幾口,想:你比我能活。
她一口氣把酒全喝了,然後把壇子又埋了回去,暈乎乎地竟有了倦意,她躺在樹根上,看着天上流雲奔走,風吹樹葉嘩啦啦地輕響。
也不知薛映雪和趙祁連怎麼樣了,曲無霁直接把她帶走了,他們知道嗎?不會到處找吧……
她閉上眼睛,聽山間自然的響動。
她摸着右手手背的金印,幽幽地想,三天了,還是沒能破了山門那結界,這樣下去豈不是要一直在這裝傻子?每天不是掃台階就是端茶送水,冷了熱了都不行,敢情拿她當丫鬟使喚!
虎落平陽絕不叫喚,且叫他得意幾天。
所幸曲無霁并不常在廣爻峰,既是掌門又是仙盟首尊,自然是日理萬機忙得團團轉,他不在的時候,整個廣爻峰就靜得像座荒山,連半個人影也看不見。
誰家正常人不把自己的法府搞的熱熱鬧鬧的?可祭靈澈在廣爻峰沒見過第二個人。
桃花紛紛而下,落了她一身,她也不拂,依舊閉着眼睛躺在,心裡盤算着怎麼能盡快脫身,可春風倦人,也許是花婉婉這具身體沒喝過酒,她越來越困,最後便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
“喂!喂喂,你在這幹什麼呢?”忽然有人冷聲道。
祭靈澈皺眉睜開眼,隻見一個腰挎長劍的俊朗少年,其一身金色衣袍束得幹淨利落,身上是少年獨有俠氣,又帶着點拒人千裡的冷峻嚴肅,彼時正冷冷看着她。
“這裡是禁區你不知道?”
祭靈澈脫口而出:“你誰?”
那人嗤笑一聲:“這話我還要問你呢,你怎麼進來的?”
“呵,我是誰,說出來吓死你——”
祭靈澈躺着沒動,斜着眼睛看他,總覺得此人的作風有點似曾相識,而且從衣着上看,絕對是得勢的弟子,何況能出現在廣爻峰……
她話鋒一轉,笑道:“我是外門的小弟子,在後山迷路了,又餓又困就睡着了。”
那人挑眉冷笑道:“外門?後山?你當這是哪?”
祭靈澈:“啧,你不信?”
“我看你滿嘴謊話,行端可疑,是想去執法司的水牢裡泡一泡?”
祭靈澈胡攪蠻纏:“哎哎,我一醒來就到這來了,我還納悶這是哪呢……”
那人抓住祭靈澈的胳膊:“你給我坐好——”
祭靈澈翻身坐起道:“你憑什麼審我?”
那人冷冷道:“我有職責巡視廣爻峰,你要是不說實話,我就隻能把你交給執法司了。”
祭靈澈心想,真是瞌睡就有人來遞枕頭,正愁廣爻峰的結界出不去,就來了冤大頭要帶她走,簡直是天助她也。
隻要待她出了廣爻峰結界,一掌把這家夥給拍蒙,然後再想辦法把手上的金印給剔下來,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祭靈澈站起來,一振衣袖,道:“好啊,那咱們就去執法司分辨分辨!看看我到底說沒說謊!”
那人氣極反笑:“頭一次聽說有人主動要去執法司的,既然如此,那便勞駕——”
“上錦。”忽然一聲清冷的聲音從蜀上錦身後響起。
祭靈澈頓時心如死灰,歎了口氣,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蜀上錦回頭躬身施禮道:“師尊,弟子看到了個行端可疑之人。”
曲無霁信步上前,面色冰冷地看着祭靈澈,一字一句道:“花婉婉。”
祭靈澈笑道:“我在,師尊。”
蜀上錦面露驚愕,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他似乎措辭了半天,然後笑道:“原來竟是師妹。”
祭靈澈微笑揮手:“師兄你好,執法司咱們改日再去。”
蜀上錦抱拳笑道:“師妹見諒,是上錦唐突了。”
曲無霁:“你在這幹什麼。”
祭靈澈言簡意赅:“躺着。”
蜀上錦:……?!
原來跟師尊可以這麼說話嗎?
曲無霁冷笑一聲:“你哪來的酒。”
祭靈澈拍了拍地面:“地下挖的。”
她看曲無霁面色不善,補充道:“哎,師尊,我雖然腦子不好,但确實有點子運氣,當初掉進蓮池裡都能被你撿回來當徒弟,更别說閑來散步的時候看到地上有異物,一挖竟然是壇酒這種事。”
蜀上錦在思考。
蜀上錦是個很有涵養的少年,此時卻嘴巴微張,事情屬實是難以理解。
曲無霁冷冷地盯着她,複而輕笑:“難怪,你确實運氣很好。”
祭靈澈看着他,總感覺他話裡有話。
曲無霁道:“去換衣服,隻給你一炷香的時間。”
祭靈澈驚訝:“什麼衣服?”
蜀上錦見狀含笑道:“師妹,去換親傳弟子的衣服,我們要去看春擂了。”
祭靈澈神情一變宛若雷殛,她扯住曲無霁的袖子:“師尊!我不能去啊,你忘了,你說我不能出廣爻峰啊,我出去還丢人現眼,我就在這給你看家好不好?”
曲無霁一點一點拂去祭靈澈抓着他袖子的手,慢慢道:“本座新收的徒弟,豈有不帶出去之理?”
他冷聲含笑:“再說,你難道不想念黃金台嗎?”
祭靈澈目不轉睛盯着曲無霁,然後說道:“師尊您又糊塗了,婉婉是外門弟子,哪有資格看試仙賽呢?我可是從來沒去過黃金台。”
……
祭靈澈看着自己金色衣袍,不由得生出一種人靠衣裝馬靠鞍的感覺。
其實花婉婉長得很好看,一雙眼睛如含秋水,現在金絲華袍往身上一套,端地生出幾分風流意氣。
祭靈澈跟在曲無霁身後,一步一步走下那白玉階,她想,既然出去了,是絕無可能再回來。
這個時候曲無霁忽然回過頭來,就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冷冷地看着她。
“婉婉。”他道。
祭靈澈一愣:“怎樣?”
曲無霁道:“過來。”
祭靈澈隻得往前蹭了幾步,曲無霁道:“你既然未築基,自然無法禦劍。”
蜀上錦很有眼色:“師尊,師妹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他忽然發現他師尊的臉色似乎并不怎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