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澤村村内封閉,加上奇怪的病症又叫人心有所悸,就算是白日,街上也人丁稀少,隻有零零散散的幾個,顯得有些冷淡過頭了。
說是村,其實已經是規模不大的城鎮了,村中現在做主的村長尚且還在為了歸順不歸順同魔将拉扯,是以大街上空蕩蕩的,偶爾的幾個路人更是一副沒見過兩人的模樣,頭也不回地朝前走。
那些囚犯被她們救出來後就各自回家了,據他們所說,現在村中到處都是諸召的爪牙,但凡稍稍不合他一點心意,就要把魔拉走關起來。
雲漱月還記得囑咐那些囚犯被發現後不要說出二人,隻說是走了大運勉強從地牢裡脫身,他們一一應了。
荒澤村周遭環湖澤,吹起的風不似别的地方混着黃沙,有些潮濕,像濕漉漉的網将人罩得嚴嚴實實。
雲漱月聞到空氣中的水汽,有些心煩意亂,她拽了拽歸曜的衣袖,小小聲:“喂,我們找一個好一點的地方住店。”
歸曜沒說好還是不好,隻是望了望她鼓鼓囊囊的芥子袋,納悶:“裡面這麼多東西,一張避水符也沒有麼?”
雲漱月:“……”
“就是因為東西裝太多了,避水符很難找。”她有些恹恹的,更後悔帶那麼多沒用的東西了。
見他不回話,雲漱月忍痛讓步,問:“成麼?魔域可以用銀子的吧?銀子我倆五五分!行麼行麼?”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手指互相揪了幾下,最後貼在歸曜的袖子上,歪着腦袋懇求:“行吧行吧——”
她手指繃緊的時候露出一點淺淡的粉色,歸曜望着那片皮膚失神片刻,很快反應過來,又把頭别開。
一回生二回熟,雲漱月求情的時候已經能面不改色,分出精力去踩他映在地上的影子。
她跳幾下,發出“咚咚”的幾聲動靜。
不知道是被動靜還是旁的什麼吸引,歸曜沒忍住多看了她幾眼,最後假裝拽了下自己的袖子。
實在拽不出來。他想,于是任由雲漱月拉着了,隻是伸手掐了個訣,飛快地蓋在雲漱月的腦門上。
“嗯?”雲漱月被他輕拍了一下,有點沒反應過來,怔忪地望着他。
歸曜壓了下嘴角,率先走在前面,清淩淩的聲音傳來:“祛水的法訣——大抵比某些人畫的避水符好用吧。”
雲漱月:“……”
不過歸曜這法訣确實靈驗,一招下去,雲漱月确實感覺身上那種粘膩惱人的感覺去了不少,她可算舒服了,終于開始想正事了。
“那些囚犯說的未必是真的,最穩妥的辦法還是我們親自走一趟,把該知道的自己查清楚。”
歸曜也這樣想,說好,這又給雲漱月找到機會了,她像小尾巴似的追上去:”好什麼?住店好還是調查好?“
歸曜沒回應,自顧自地朝前走,雲漱月挫敗,隻好狠狠踢了一腳小石子,看它骨碌碌地滾遠。
石子轉啊轉的,卻很快的就被人攔下了,她順着看過去。
歸曜輕輕抵着那顆石子,一雙眼睛無可奈何似的彎起,眼底露出一點笑意,發尾被月光一照,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一點銀色的光,他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一邊的虎牙。
然後說:”都好——還不跟上。“
*
荒澤城裡很少同外界往來,因此客棧開的更是沒幾家,雲漱月選了好久,總算有一家能勉強入大小姐眼的。
裡頭算不上多好,充其量也隻能說一聲幹淨,她掩着鼻拍落幾隻飛蟲,朝櫃台後的人喊:”要兩間上房。“
掌櫃是名身姿婀娜的女子,新月眼,柳葉眉,看人時自帶幾抹風情。
她将視線不輕不重地落在兩人身上,隻掃了一眼,又狀似無意般地挪開,手中的算盤敲得正響。
”兩位?“她抿了一口煙管,繼續撥弄櫃面上的算盤,仿佛随口一提:”外鄉人?荒澤村可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
雲漱月半真半假地開口,一副憂愁狀:“唉!我們也不想的,原本隻是途徑此處,沒成想一陣妖風吹過,我們被吹得人事不省,醒來之後就在村子裡頭了。“
聞言,老闆的臉色忽然一頓,而後慢慢直起身,她将煙管挪開,湊近雲漱月,笑了一聲。
一個漂亮的煙霧便在雲漱月眼前凝成了小圈,她仍然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樣,隻是笑容更大了些:“出門左轉,一直走不要停,便是村口了,荒澤村不歡迎外人。”
這煙葉不知道是什麼來頭,不醜也不嗆,隻是泛着一股澀香,有點像茶葉。
雲漱月偷偷吸了幾口,被歸曜發現,他擰着眉,伸手将人撥過身前,同掌櫃落了一段距離。
他擰眉,低聲開口:“知道什麼東西麼你就吸?”
歸曜眉眼鋒利,平日笑的時候像張揚的弓,此刻将眉眼壓低的時候又叫人覺得是出鞘的劍。
雲漱月對上他的目光,縮了下腦袋,慢吞吞地哦了一聲,想到先前在驿站那個小二莫名的問話,覺得莫名其妙,連着他一起罵了一句:“你們魔族這也不行那也不對的,禁忌真多。”
歸曜還沒來得及回話,慵懶的掌櫃倒是先笑出聲來,她變戲法似的,頃刻間手中的煙管便不見了蹤影,應和了句:“這煙确實是尋常吸不得的。”
雲漱月假裝懂了似的點點頭,又将話頭拉了回來,她假裝不知道似的,套話:“我看荒澤如此冷清,可是有什麼講究?”
掌櫃輕掃了她一眼,眼尾小勾子似的眨了下,卻是做了個送客的姿勢。
雲漱月頓了頓,這次說了實話:“我們自然聽說荒澤村有邪門之處,可是來都來了,自然是想看看有多邪門的。”
聽雲漱月坦誠,她這才勉強願意也說幾句實話:“我知道的也不多,隻是城中中毒者連連,人人自危故而冷清。”
中毒。
雲漱月和歸曜對視了一眼,确定這幾天還得繼續和掌櫃套話。
老闆卻沒理會兩人,她彈了下桌上的算盤,懶散地倚着,興趣不高又沒好氣地開口:“既然如此,我勸二位還是訂一間房。”
雲漱月這個無所謂,剛想要問為什麼,歸曜卻跟被踩到尾巴似的,他飛快地将腦袋别開:“不、不可以,要兩間。”
“嘁”老闆嗤了聲,沒理人,看出雲漱月是作主的,用手指點了點她的肩膀:“喏,你說呢?”
雲漱月不願意放棄這個逗歸曜的機會,自然一口答應了。
歸曜腦中裡還是花婆婆的“諄諄教導”,他抿了抿唇,心中在天人交戰,找不到拒絕的借口也找不到答應的理由。
他難得地沒有第一時間拒絕,雲漱月又覺得不好玩了,不逗人了,又同掌櫃說:“還是要兩間吧。”
歸曜這個時候又很快地皺了皺。
雲漱月要生氣了,一間房也不高興,兩間房也不高興,這人到底要幹什麼!
“——想活命還是住一塊吧。”掌櫃慢悠悠地開口,拿朱紅色的筆在賬本上劃了一道,如約看見雲漱月驚詫的目光。
她玩着自己的指甲,說:“晚上有動靜是正常的,熬過去就好了——沒事不要出門,外頭危險着呢。”
*
雲漱月拿了鑰匙将房門打開,腦中還在琢磨掌櫃說的話。
她躺在松軟的床上,踢一腳床前的歸曜:“什麼時辰了?”
歸曜正在多找一床被褥,耳朵紅紅的,可能是心思不在的緣故,連被雲漱月踢了一腳也沒注意到。
雲漱月連續踢了好幾下,他才反應過來。魔域沒有太陽,雲漱月因此分不太清時辰,隻是聽歸曜說:“戌時了。”
“那我睡一會。”雲漱月熬夜收拾了行李,躺在床上覺得瞌睡蟲都上來了,眼皮重的睜不開。
隻可惜合上眼沒多久,就感覺手背覆上一片癢意,她隻好掙紮着睜開眼。
這才發現歸曜不知道什麼時候慢吞吞地走到了她身側,他彎下腰,烏黑的發絲于是盡數垂落下來,碰到她手背,叫人無端地覺得有些癢,順着接觸的皮膚,蔓延到更多地方。
她眨了眨眼,問:“……怎麼了?”
歸曜的頭發垂下,恰好遮住了他紅得過頭的耳垂,他飛快地眨了好幾下眼,然後問:“你什麼時候起?”
雲漱月感受了下睡意,奇怪地發現聊了幾句竟然不是很困了,于是老實回答:“不知道,你要幹嘛?”
“沒事,你睡吧。”歸曜又不說話,别過頭去,直起身,繼續弄他的被褥。
雲漱月看他用靈力給有些黴氣的被褥烘幹,他的手掌骨節分明,皮膚顔色很白,不笑的時候整個人有些恹恹的,眼皮耷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