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瑞雪覆蓋後的蒼茫大地,一朝複蘇,像積肥多時的七彩花園,一夜回春。
李素揭開了自己的花期,變成了很多人不熟悉的李素。
“我的媽呀,你們看到了嗎?看出來了嗎?人家今兒個換了件貼身的收腰旗袍,兒童身材秒變大波浪啊!聽說她今晚要跟鄭總出去應酬......這是走的什麼路線啊?”
“什麼路線?不想吃苦了呗!不過估計也還沒定下來呢,我坐她旁邊,有時候還是能聞到味道的哈。”
“什麼味道?”
“擠地鐵染上的味道啊!”那人低了低腦袋,将聲音壓的更沉,“真要是做了小三,不能連住處和交通都沒搞定吧!”
“那就能理解了,怪不得最近打扮的這麼賣力,合着還沒拿下啊?哈哈哈哈,希望鄭總穩住,就看不慣這種沉不下心腳踏實地,喜歡走捷徑的女孩。”
李素抱着保溫杯站在茶水間門口,聽見裡頭一秒五噴的議論,當事人恰好是不久前才與自己協作的編劇們。
倒是沒想到大家猜測與評價的這麼沒新意。
——當然,她的确變了,穿衣風格變了,做事風格也變了。基于對新崗位理解,她的職業素養令她徹底改變了她的生活。
以前下班回家後喜歡躺着看小說,現在的她,會一面做着帕拉梅,一面看着牆上面料昂貴的旗袍,提醒自己選擇了怎樣的人生。
克制、勤儉、自律,對自己的身材、性格、心情永遠的約束,讓自己永遠可以穿進這件衣服,讓這件衣服永遠有價值。
痛苦地堅持,她要成為她能令家人驕傲的李素。
而引起的關注與指點,大概也側面說明了,她前行的方向與速度,令大家很在意。對于她而言,做商務的确比做編劇更有天賦。
過道上,人來人往。李素平了平眉頭,挺直脊背走進去。
“怎麼在公司議論老闆是非?比上廁所還随便呐?”李素人未到聲先到,她一溜煙靠進去,頂着一雙圓碌碌的眼睛,目光在每個人身上來來去去地晃。
又做出體貼提醒的姿态,李素好奇地低聲問:“不過......你們在說誰啊?我可得注意點,别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誰?你啊!多餘問!幾個編劇做賊心虛,面面相觑,嘴跟縫合了似的,怎麼也張不開。
“你故意的吧?”不知道是誰偷偷摸摸地擠兌了一句。
“怎麼就故意了呢?”李素将幾人的窘迫看在眼裡,做出恍然大悟的姿态,反問道:“難道這事兒不能對我說?是跟我關系很好的人嗎?”
“你!”這下大家都能肯定李素是故意的了,怕她跟鄭總咬耳朵,投鼠忌器地讓了一步,“對不起,對不起成嗎?是我們胡說。”
這不是真的知錯了,隻是怕了。抹不開面子地道歉,試圖逼着對方大度接受。
李素目光輕蔑地上下打量,将幾人來來去去地看了好幾眼,鼻尖浮出一息冷笑,她問:“賭的大吧?萬一我以牙還牙,我的出頭之日,就是你們被踹出圈的時候。——下次别亂說了。”
幾個編劇也是頭一次見到李素鋒利的一面,掩下心裡的驚奇,她們琢磨着李素的潛台詞,扯了扯嘴角,露出很難看的笑。
“忙去呗。”李素轉過身去倒水,将背後、去留,還給她們。
這樣的插曲,無法攪亂李素的心湖,她下意識地嗅了嗅,聞到身上散發松雪馨香,她舒心地長呼,想到今晚要跟鄭總去飯局,心裡異樣地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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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舒服的審視,就像鞋子裡不小心掉了一根尖銳的木刺,明明細到能被輕易折斷,卻因為局促掣肘,反倒容易被刺傷。
李素木着神,坐在飯局中,坐在最下首,近門的方向,上菜的位置。她望着桌前自己的那雙筷子,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進門時曾匆匆一瞥,因為意外看到一隻肆無忌憚探進短裙裡的手,她的心裡狠狠一跳,目光與身體都變得局促起來。
不知道看哪裡。
待價而沽的青春,饞人騷動的豔色,席間荒唐的,彼此心知肚明的拉扯,還是令早有準備的李素心慌意亂。
僵硬地,面帶微笑地接受被權勢騷擾的目光,聽着席間一兩句間或朝自己砸來的語言調戲,面對滿堂審視,有那麼一瞬,李素想逃。
她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可以落在哪裡,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成為誰。一如她很明白自己不屬于這裡,一如她很清楚自己想要夠到的那個世界離她有多遙遠。而她不會放棄。
李素突然意識到自己在恨——恨自己的清醒隻帶來了痛苦,恨自己踏出去,卻無法适應規則。
可是,隻會在心底呐喊地懦弱,再無其他有價值有力量的舉動。這又算什麼?
一瞬間的茫然,一瞬間的憎恨,一瞬間的厭惡,一瞬間的釋然,一瞬間統統放下,所有情緒都化為須臾,在一個漫長的呼吸後被她放下。
總得……向前走吧。畢竟,這是她的挑戰。
李素重新打氣精神,目光勇敢地直視,從鄭庭的肩膀,一路擦過去,直到意外看到一雙年輕的、漂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