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官差帶來了姜大人的死訊。他們在懸崖下找到了屍體,随身官印和文書都證實了身份。姜墨蘭沒哭也沒鬧,隻是整夜盯着那枝紅梅看。
半夜裡,驚雷炸響,開春第一場暴雨傾盆而下。姜墨蘭終于崩潰,抱着殘肢蜷成一團。房門吱呀一聲,帶着體溫的小身子鑽進被窩,濕漉漉的頭發貼在她頸間。
"阿姐不怕..."柳細雨用袖子擦她的淚,銅鈴铛叮叮當當響着,"我陪你等天亮。"
雨打梅枝的聲音漸漸遠了。姜墨蘭在抽噎中睡去,夢裡有人一直握着她的手,暖得像冬日的陽光。
清明那日,柳家醫館來了個穿靛藍官服的人。姜墨蘭倚在西廂房的窗邊,看着柳大夫将那人引到前廳。她攥緊了窗棂,木刺紮進掌心也不覺得疼。
"阿姐,吃枇杷。"柳細雨踮着腳把一顆黃澄澄的果子遞到她嘴邊。銅鈴铛擦過她的手臂,涼絲絲的。
前廳隐約傳來"殉職""撫恤"之類的字眼。姜墨蘭咬破枇杷,酸甜的汁水溢了滿口。柳細雨趴在她膝頭,發間的紅頭繩像團小小的火苗。
"細雨,去後院幫你娘曬藥材。"柳大夫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手裡捏着個靛藍布包。
柳細雨撅着嘴走了,銅鈴铛聲漸漸消失在回廊盡頭。柳大夫蹲下身,與坐在矮凳上的姜墨蘭平視:"墨蘭,你父親被追授為忠烈将軍,這是朝廷給的撫恤銀。"
靛藍布包沉甸甸地壓在她腿上。姜墨蘭盯着布包上繡的雲雁紋,想起父親常服上的補子也是這樣的飛禽。
"姜家......"
"你叔父卷進科場案,家産都抄沒了。"柳大夫的聲音很輕,"若你願意,就把這裡當自己家。"
窗外飄來炒芝麻的香氣,後院裡柳夫人正教細雨用石臼搗藥。咚咚的聲響裡,姜墨蘭解開布包——二十兩官銀,一個父親用命換來的數目。
她将銀子推到柳大夫跟前:"給家裡添些藥材吧,我聽細雨說防風快用完了。"
柳大夫欲言又止,最終隻是揉了揉她的發頂。那天下半晌,姜墨蘭看着柳家三口在祠堂裡低聲商議什麼。細雨扒着門框沖她擠眼睛,發梢還沾着幾片當歸碎末。
暮色四合時,西廂房多了張矮床,與柳細雨的卧榻隔着張小幾。細雨抱着繡了梅花的枕頭滾到姜墨蘭身邊:"我和阿姐睡!"
"胡鬧。"柳夫人拎着她的後領把人拽起來,"墨蘭姐姐腿傷未愈,經不得你半夜踢騰。"
姜墨蘭望着細雨委屈的圓臉,突然說:"等我能走動了,就教細雨認字抵房租可好?"
屋内霎時一靜。柳大夫正在點燈的手頓了頓,燈芯爆出個小小的燈花。
細雨歡呼着撲向她,差點撞翻藥碗:"我要學寫阿姐的名字!"
那夜姜墨蘭躺在陌生的床上,聽着細雨均勻的呼吸聲。月光透過窗紙,在帳子上描出疏疏的竹影。她摸到空蕩蕩的左腿處,那裡纏着的白布已經拆了,隻剩下一截醜陋的殘肢。
五更天時,細雨蹑手蹑腳地爬到她床上,小手輕輕環住她的肩膀。姜墨蘭假裝熟睡,任溫熱的淚水洇濕了枕上那朵梅花。
立夏前,柳大夫給她做了根柘木拐杖。杖頭雕成鶴首,正好抵在腋下。姜墨蘭第一次嘗試站立時,膝蓋抖得像風中的葉子。細雨張開雙臂護在她身前,銅鈴铛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走一步試試。"柳大夫鼓勵道。
姜墨蘭剛邁出半步就向前栽去,正好撲在細雨身上。小丫頭被撞得倒退幾步,後背抵着廊柱才沒摔倒,卻還死死摟着她的腰。
"阿姐好輕。"細雨仰起臉,鼻尖上沾着姜墨蘭的眼淚,"像曬幹的菊花似的。"
姜墨蘭破涕為笑,指尖拂過她翹起的鼻尖。廊下的風鈴叮咚作響,驚飛了檐下築巢的燕子。
漸漸地,姜墨蘭能拄着拐在院裡走動了。細雨發現她總在門檻處遲疑,便纏着父親在每個門坎内側釘上塊斜木闆。柳大夫摸着女兒的頭誇她心細,小丫頭得意地晃着腦袋,銅鈴铛在陽光下閃着細碎的金光。
作為回報,姜墨蘭開始教細雨識字。她發現這小丫頭雖然背藥方過耳不忘,對着《千字文》卻總打瞌睡。
"寫這些有什麼用嘛。"細雨蘸着茶水在桌上畫烏龜,"我又不考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