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照見兩人交握的手,一隻腕上系着銅鈴铛,一隻戴着玉梅扣。
歲歲年年,永不相負。
番外二·梅子青時
小滿時節,醫館後院的老梅樹結滿了果子,沉甸甸地壓彎了枝頭。
姜墨蘭坐在樹下的石桌旁,指尖摩挲着新收到的信箋。鄰縣三日前地動,傷者無數,太醫院召集各地醫館馳援。細雨天不亮就去庫房清點藥材,銅鈴铛的聲音隔着兩道院牆還能聽見。
"阿姐!"細雨抱着一摞賬本跑來,發梢沾着草屑,"庫存的止血散夠兩百人用,但夾闆不夠......"
"用這個。"姜墨蘭推過一張圖紙。細雨展開一看,是改良過的輪椅圖樣,兩側加了可拆卸的擔架杆。
"妙啊!"細雨眼睛亮起來,"能運傷員又能當臨時病床!"她突然湊近,鼻尖幾乎碰到姜墨蘭的臉,"阿姐又熬夜畫圖?眼睛都紅了。"
姜墨蘭别過臉:"無妨。"
細雨卻已經跑開,不多時端着碗藥茶回來:"加了決明子。"見姜墨蘭不接,她眨眨眼,"不苦,我放了梅子蜜。"
果然甜中帶酸,是今年新漬的青梅味道。姜墨蘭餘光瞥見廊下堆着的陶罐——那是準備釀梅子酒的,每個罐底都刻着字。她轉動輪椅靠近,最上面的罐底果然刻着個"蘭"字,筆畫歪歪扭扭,像是有人偷偷練習了很久。
"柳細雨。"姜墨蘭敲了敲罐身,"過來。"
細雨正打包藥囊,聞言一抖,幾粒藥丸滾到地上:"啊?"
"解釋一下。"姜墨蘭指着陶罐。
細雨耳尖通紅:"就...就練習刻字嘛..."她蹲下來撿藥丸,腕間的銅鈴铛叮當作響,"反正...反正釀好的酒都是阿姐喝的..."
姜墨蘭望着她發頂的旋兒,突然伸手揉了揉:"傻子。"
午後,第一批傷患送到。姜墨蘭在院中指揮學徒組裝新輪椅,細雨則在前堂施針。有個腿骨碎裂的老漢死活不肯讓女醫接骨,直到姜墨蘭推着輪椅過來。
"老伯,這擔架是我設計的。"她聲音不大,卻讓吵鬧的前堂一靜,"您若信不過我們,可等府城大夫來。"
老漢看着她空蕩蕩的左褲管,又看看她輪椅上的機關,突然老淚縱橫:"姜掌櫃的...老朽糊塗啊..."
細雨趁機上前正骨,動作又快又準。姜墨蘭注意到她額角的汗珠,轉動輪椅去取了帕子。遞過去時,細雨就着她的手擦了擦臉,眼睛彎成月牙:"謝謝阿姐。"
夜深時分,最後一名傷者終于安頓好。細雨癱坐在藥櫃旁,連銅鈴铛都懶得響。姜墨蘭推着輪椅過來,遞給她一碗溫在竈上的梅子粥。
"小滿晌午來過。"姜墨蘭突然道,"他妻子有孕了。"
細雨一口粥噴出來:"什麼?!那小子才成親三個月!"她跳起來翻藥櫃,"得準備安胎藥,還有補血的當歸..."
姜墨蘭按住她的手:"已經開好了。"她從袖中取出藥方,"說是想讓孩子叫'念柳'。"
細雨愣在原地,突然紅了眼眶:"傻孩子..."
月光透過窗棂,照見兩人交疊的手。姜墨蘭的指節因常年繪圖有些變形,細雨的指尖則布滿針痕和藥漬。誰都沒說話,但十指緊扣的力度勝過千言萬語。
三更時分,姜墨蘭被腿疼驚醒。剛要起身拿藥,卻發現細雨蜷在床邊踏闆上睡着了,手裡還攥着半包未包完的藥丸。她輕輕抽出藥包,卻帶落了一本冊子——是細雨的《診籍》,最新一頁寫着:"地動傷者二十七人,皆安。唯阿姐腿疼未愈,我心如刀絞。"
字迹被水漬暈開些許,像是滴落的淚。
翌日清晨,姜墨蘭在梅樹下找到正在摘果子的阿芷。這丫頭是五年前收留的孤女,如今已能獨立抓藥。
"師、師父!"阿芷緊張地行禮,"我、我想試試給王嬸看診..."
姜墨蘭點頭:"可。"
誰知阿芷剛摸脈就打翻藥罐,燙得直跳腳。細雨聞聲趕來,卻不見責備,反而蹲下身幫她包紮:"我第一次獨立看診時,把黃連膏錯配成瀉藥,害得病人拉了三日肚子。"
"真的?"阿芷瞪大眼睛。
"真的。"姜墨蘭接口,"被我罰抄《本草綱目》三十遍。"
阿芷破涕為笑,重新配藥去了。細雨望着她的背影,突然靠進姜墨蘭懷裡:"阿姐,我們老了。"
姜墨蘭撥開她額前碎發,發現一根銀絲藏在鬓角。她輕輕摘下:"存一錢銀子。"
"嗯?"
"以後每發現一根,就存一錢。"姜墨蘭望向院中學徒們,"等入冬給孩子們添棉衣。"
細雨突然吻上她眉心:"那得準備個大錢箱。"
梅子簌簌落地,驚起幾隻麻雀。十年光陰,足夠一株幼苗亭亭如蓋,也足夠兩顆真心曆久彌堅。在這方小小的醫館裡,歲月靜好,梅雨常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