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發間别着那支梅竹雙清的木簪。她彎腰看圖紙,突然指着書案一角:"這裡可以刻朵小梅花。"
"學堂用具,不可兒戲。"
"才不是兒戲。"細雨掏出随身銀針,在圖紙角落點了個梅花狀印記,"讓學子們記住,這是'梅雨案'。"
姜墨蘭無奈搖頭,卻還是在正式圖紙上保留了這處細節。後來這成了殘疾學堂的傳統——每張書案角落都刻着朵小梅花,學子們稱之為"師祖梅"。
午後,姜墨蘭在書房整理醫案。推開最下層的抽屜,發現多了本裝幀精美的冊子。牛皮封面上題着《阿姐起居注》,翻開第一頁就讓她指尖發顫:
"永昌四十三年三月初七,阿姐腿疼減輕,能站立半刻。午膳多用半碗荠菜羹,喜甜。"
往後翻,幾乎每日都有記錄:
"永昌四十五年夏,阿姐改良輪椅,三日夜未眠。備參茶七盞,偷加蜂蜜。"
"永昌四十八年冬,阿姐為念柳做新衣,針腳比給我做的細密許多。醋溜白菜多放糖。"
......
最新一頁是昨日的記錄:"阿姐久坐繪圖,亥時腿疼發作。新配艾草膏見效略緩,明日試加威靈仙。"
字迹工整得不像平日的潦草,顯是極為用心。姜墨蘭摩挲着紙頁,突然聽見門外窸窣響動。
"柳細雨。"
門縫裡探出半個腦袋:"啊?"
"進來。"
細雨磨蹭着挪進屋,看見攤開的冊子,耳尖瞬間紅透:"就...就随手記記..."
姜墨蘭拉過她的手,十指相扣:"謝謝。"
細雨眼眶一下子紅了,撲進她懷裡蹭來蹭去,銅鈴铛叮叮當當響成一片。院外傳來念柳找"小鈴铛師祖"的呼喚,兩人相視一笑,默契地藏起冊子去應門。
春分這天,醫館門前突然熱鬧起來。姜墨蘭推門一看,街坊們正在鋪就青石路面。七十歲的李木匠拄着拐杖指揮:"這邊再墊高些,姜掌櫃的輪椅要暢行無阻。"
"這是......"
賣豆腐的張嬸笑着解釋:"大夥兒湊錢修的。您這些年給街坊義診,我們總得表表心意。"
青石鋪成平緩的斜坡,邊緣刻着防滑紋路。最末一塊石闆上,不知誰刻了叢蘭草,旁邊是幾滴雨絲圖案。細雨蹲下身撫摸那些刻痕,突然擡頭對姜墨蘭笑:"像不像我們?"
姜墨蘭别過臉,卻悄悄紅了耳根。
除夕夜,醫館比往年更熱鬧。已成太醫院女官的阿芷帶着未婚妻回來拜年,小姑娘是工部匠作監的學徒,正與姜墨蘭讨論改良輪椅。
"師父,"阿芷突然跪下,"我們想請您和柳師父主婚。"
細雨正給念柳編辮子,聞言手一抖:"啊?"
"就定在上元節。"阿芷的未婚妻紅着臉補充,"在...在殘疾學堂。"
姜墨蘭望向窗外梅樹,枝頭已冒出點點花苞。她轉動輪椅到樹下,挖出那壇"百年歸處"。泥封開啟的瞬間,梅香混着酒香撲面而來。
"提前喝了吧。"她輕聲道,"好酒該配良辰。"
細雨抱着念柳湊過來,小姑娘腕間的小銅鈴清脆一響。阿芷和未婚妻十指相扣,兩對有情人舉杯共飲。月光如水,照見壇中那個纏繞着青絲與白發的同心結。
"阿姐,"細雨突然湊近,"下輩子我們還這樣好不好?"
姜墨蘭望着她不再年輕卻依然明亮的眼睛,輕輕點頭:"好。"
夜風拂過,吹落幾片早開的梅花。醫館檐下的紅燈籠輕輕搖晃,将人影拉得很長,融進歲月深處。
這人間春色,真好。
番外六·朝朝暮暮
立春這日,晨光比往常來得早些。
姜墨蘭在輪椅上醒來,發現細雨已經去前堂坐診。扶手上新刻的痕迹還帶着木屑——第四十一道年輪标記,旁邊多了個小小的"柳"字,筆觸溫柔得不像話。
她摩挲着那個字,想起昨夜細雨伏在她膝上,數着兩人鬓角的白發說:"阿姐,我們認識四十一年了。"
前堂傳來清脆的童聲:"脈象浮緊,舌苔薄白,是風寒表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