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墨蘭推着輪椅過去,看見八歲的念柳正襟危坐,小手搭在老婆婆腕上。細雨站在一旁,銅鈴铛難得安靜地垂着。
"可用...可用桂枝湯加減..."念柳偷瞄細雨,得到鼓勵的眼神後挺直腰闆,"再加一味紫蘇葉..."
老婆婆笑着摸她的頭:"小柳大夫說得對。"
"柳大夫"三個字讓念柳眼睛亮起來,腕間的小銅鈴歡快地一響。姜墨蘭望着小姑娘認真的側臉,恍惚看見四十年前那個在雪地裡給她送藥的丫頭。
午膳時,念柳捧着碗湊到姜墨蘭身邊:"師祖,我今天把脈枕抓出印子了..."她攤開掌心,果然有五個小小的月牙痕。
"你細雨師祖第一次把脈,把病人手腕掐出淤青。"姜墨蘭接過細雨遞來的熱帕子,給小姑娘擦手,"後來被罰抄《脈經》十遍。"
細雨抗議:"阿姐!"銅鈴铛叮當作響,驚飛了檐下築巢的春燕。
念柳咯咯笑起來,突然從荷包裡掏出個艾草香囊:"給師祖的!我照着您教的針法縫的..."
香囊針腳歪歪扭扭,收口處卻工整地繡着朵小梅花。姜墨蘭和細雨同時伸手去接,指尖在空中相觸,又默契地各自收回。
"我...我再去煎服藥..."細雨紅着耳根跑了。
姜墨蘭将香囊系在輪椅扶手上,正好遮住一道舊劃痕。念柳湊過來小聲說:"我偷偷在裡面放了相思子..."
未時三刻,街坊們擡着頂藤轎來到醫館。轎身輕巧,四輪設計,頂棚可開合,内裡鋪着厚厚的軟墊。最妙的是轎簾——素白綢緞上繡着"梅雨醫坊"的全景,連院角那株老梅都分毫不差。
"姜掌櫃腿腳不便,出遠門總該有個舒服座駕。"李木匠的孫子解釋道,"爺爺臨終前畫的圖樣..."
姜墨蘭撫摸着轎簾上細密的針腳,那是張嬸帶着繡坊姑娘們熬了三個月的成果。細雨紅着眼眶掀開轎簾,發現内壁暗袋裡整整齊齊碼着艾草熱敷包和護膝。
"試試?"她眨掉淚花,朝姜墨蘭伸手。
藤轎行在青石路上,幾乎感覺不到颠簸。細雨堅持要步行跟着,銅鈴铛聲隔着轎簾傳來,和四十年前一樣清脆。路過殘疾學堂時,念柳正帶着孩子們誦讀《大醫精誠》,稚嫩的童聲飄出窗外:
"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
細雨突然貼近轎窗:"阿姐,你聽。"
姜墨蘭望向學堂方向,陽光透過新發的梅枝,在地上投下斑駁光影。那些年她設計的升降書案前,坐着十幾個殘疾孩童,每個人面前都攤開着《藥性賦》。
上元節這天,阿芷帶着女兒來醫館抓周。小姑娘一把抓住細雨準備的銀針,任誰哄都不撒手。
"像你。"姜墨蘭對細雨道。
細雨取出個錦盒,裡面是她當年用的第一套銀針,針尾新刻了"仁心濟世"四字:"給我小徒孫的見面禮。"
阿芷突然跪下:"師父,孩子大名想叫'承梅'..."
姜墨蘭望向窗外那株老梅,四十載光陰,樹皮皲裂如鱗,枝幹卻愈發蒼勁。細雨已經抹着眼淚把小姑娘摟進懷裡,銅鈴铛和小手镯上的銀鈴響成一片。
入夜後,姜墨蘭推着輪椅帶細雨來到梅樹下。月光如水,照見樹幹上那個不起眼的樹洞。她取出個檀木匣子,裡面整整齊齊碼着三十九封信箋。
"每年一封,"姜墨蘭輕聲道,"從你二十歲開始。"
細雨顫抖着拆開最早的那封,泛黃的紙上寫着:"細雨,今日見你為患兒拭淚,忽覺此生無憾。若你願意,我想..."
後面的字迹被水漬暈開,依稀可辨"白頭"二字。細雨抱着匣子哭得不能自已,銅鈴铛沾滿淚水。
"今年還沒寫。"姜墨蘭為她拭淚,"想聽嗎?"
細雨點頭,月光下白發如雪。
姜墨蘭吻了吻她眼角的皺紋:"細雨,謝謝你陪我這一生。"
夜風拂過,吹落幾片早開的梅花。醫館檐下的紅燈籠輕輕搖晃,将兩道人影拉得很長,融進歲月深處。
這人間朝暮,真好。
番外七·人間白首
雨水節氣這天,醫館門前擠滿了人。
姜墨蘭的白發用木簪松松挽着,輪椅停在青石台階前。細雨拄着拐杖站在她身旁,當年清脆的銅鈴铛如今已暗啞,卻仍固執地系在腕間。
"師父,時辰到了。"已是太醫院院判的承梅捧着朱砂盒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