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那口水井還能用,"沈知瀾指向園子一角,"明天找人來淘一淘。"
溫玉棠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口井旁曾是她兒時最愛玩的秋千架,如今隻剩兩根腐朽的木樁。她突然快步走過去,蹲在井沿邊往下看——黑黝黝的井水深不見底,倒映出她模糊的面容。
"怎麼了?"沈知瀾跟過來。
溫玉棠咬了咬唇:"我小時候……往井裡扔過東西。"
她解下腰間的小鏟子,開始挖井沿邊的泥土。沈知瀾沒多問,隻是默默蹲下身,幫她撥開碎石。挖了約莫半尺深,鏟尖突然碰到個硬物。
那是個巴掌大的陶罐,罐口用蜂蠟封着,罐身已經泛黃。溫玉棠的手有些抖,小心地撬開蠟封——裡面躺着個小小的錦囊,錦囊裡是張泛黃的紙條,上面用稚嫩的筆迹寫着:"願與知瀾姐姐永遠在一起。"
沈知瀾的呼吸明顯滞了一下。
"我八歲那年藏的,"溫玉棠輕聲說,"那時候你剛被阿爹收養,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裡看書。"她摩挲着紙條邊緣,"我想找你玩,又不敢……"
春風掠過荒園,吹動兩人衣擺。沈知瀾突然伸手,接過那張紙條,指尖在"知瀾"二字上停留許久。
"現在呢?"她問,聲音比春風還輕,"還敢嗎?"
溫玉棠耳尖瞬間紅了。她低頭去收拾陶罐,卻聽見沈知瀾又說:"我明日去訂些藥材種子。"
"啊?"
"種在這裡,"沈知瀾環視荒園,"當歸、白芍、川芎……都是你喜歡用的。"
溫玉棠這才明白她的意思——不是重建華府,而是開辟藥田。她眼眶一熱,重重點頭:"好!"
·
三月初三,上巳節。
醫館歇業一日,兩人早早去了荒園。沈知瀾拄着竹杖走在前面,時不時停下來用杖尖撥開路上的碎石。溫玉棠背着竹簍跟在後面,簍裡是各式各樣的種子和幼苗。
"先種這邊,"沈知瀾指着井旁的空地,"離水近,好照料。"
溫玉棠蹲下身,用小鏟子挖出淺坑。她種得很認真,每放一粒種子,都要輕輕按實泥土,再澆上半瓢水。沈知瀾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分揀藥苗,時不時擡頭看她一眼。
"知瀾,"溫玉棠突然喚她,"你看這個——"
她捧着一株剛破土的嫩芽跑過來,發梢沾着草屑,鼻尖沁着汗珠,眼睛卻亮得像星星。沈知瀾下意識伸手,拂去她鬓角的草葉,指尖在觸到肌膚時微微一頓。
"是紫蘇,"沈知瀾收回手,"去年落下的種子自己發了芽。"
溫玉棠湊近那株幼苗,忽然笑了:"像不像我們?"
"嗯?"
"都以為活不成了,"她輕聲說,"可到底還是長出來了。"
沈知瀾望着她陽光下毛茸茸的側臉,忽然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帶着久違的悸動。
正午時分,兩人坐在梨樹下吃帶來的幹糧。溫玉棠掰了半塊炊餅遞給沈知瀾,自己捧着水囊小口啜飲。春風拂過,幾片雪白的梨花瓣落在她發間。
沈知瀾伸手,輕輕拈去那片花瓣。溫玉棠擡頭看她,兩人的目光在春光中相接,誰都沒有移開。
"我……"溫玉棠剛開口,遠處突然傳來呼喊聲——
"沈大夫!小溫大夫!"
是街坊劉嬸,氣喘籲籲地跑進園子:"快、快回去!宮裡來人了!"
醫館門前停着一輛青帷馬車,兩個穿着宮裝的侍衛立在兩側,街坊們遠遠圍着,竊竊私語。
溫玉棠邁進門檻時,正聽見那位穿着绛紫官服的中年男子說道:"……貴妃娘娘頭風發作,太醫令舉薦溫娘子入宮診治。"
沈知瀾坐在診案後,面色平靜:"溫娘子尚未出師,恐怕……"
"沈大夫,"那官員笑着打斷,"這是懿旨。"他從袖中取出一卷黃絹,"三日後啟程。"
溫玉棠的手指緊緊攥住藥箱帶子。入宮?她連想都沒想過。
那官員走後,醫館裡靜得可怕。沈知瀾慢慢展開黃絹,上面清清楚楚寫着溫玉棠的名字,還蓋着鳳印。
"怎麼會指名要我?"溫玉棠聲音發緊,"我連脈案都沒見過幾個……"
沈知瀾将懿旨放在一旁:"你上個月治好的那個商人婦,是貴妃的乳母。"
溫玉棠一怔。那婦人隻是普通的産後虛勞,她按沈知瀾教的方子加減了幾味藥……
"我陪你去。"沈知瀾突然說。
溫玉棠猛地擡頭:"可你的腿……"
"不礙事。"沈知瀾已經起身去收拾藥箱,"今晚把《婦科心法》再溫習一遍。"
·
入宮那日,天色陰沉。
溫玉棠穿着沈知瀾給她新做的藕荷色衫裙,發間隻簪了那支紅豆簪子。馬車颠簸中,她忍不住一次次偷看沈知瀾——對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直裰,束發的簪子也是素銀的,襯得眉眼格外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