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鸢的竹杖當啷落地。她顫抖着從衣領裡拉出根紅繩,繩上墜着半枚玉蘭佩:"我娘說...這是她師姐..."
明燭的掌心不知何時出了汗,粘在書頁上撕不下來。她突然想起母親臨終時沒說完的話:"若是見到...蘭紋..."
院牆外突然傳來喧嘩聲。一個尖利的女聲刺破寂靜:"就是這兒!那瘸腿的偷了我家傳的繡樣!"
明燭猛地站起身,把清鸢護在身後。陳大娘帶着兩個壯漢闖進院門,鳳仙花染的指甲直指清鸢:"那幅《蝶戀花》的針法是我們陳家秘傳,這瘸子..."
"你放屁!"明燭第一次大聲罵人,聲音都在抖,"那是蘇繡顧家的劈金..."她突然頓住,轉頭看向清鸢。
清鸢已經撐着竹杖站起來。她右腿微微發抖,左手卻穩穩舉起銀針:"《蝶戀花》的蝶須針法..."針尖在陽光下劃出金色的弧線,"要這樣起針。"
她的手腕靈巧地翻轉,針走遊龍間,空中仿佛有金線随之顯現。陳大娘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顧...顧家的懸空繡?"
"我娘叫顧蘭舟。"清鸢的聲音很輕,卻像驚雷炸響在院子裡。她扯開衣領,露出鎖骨間那枚蘭花紋身,"這個針法,叫'蘭泣露'。"
明燭手中的《本草圖譜》啪地合上。封底夾層裡滑出一方泛黃的手帕,上面繡着兩朵并蒂的忍冬花,花蕊處各藏着半個字——拼起來正是"蘭舟"。
黃昏的光線斜穿過窗棂,在青磚地上烙下金色的格子。明燭用麂皮擦拭着那半枚玉蘭佩,玉上的纏枝紋在暮色中若隐若現。清鸢坐在繡架前,銀針穿過素絹的聲音像夏夜的蟲鳴,細碎而綿長。
"這裡要收三針。"明燭突然指向繡繃一角。她的指尖懸在忍冬藤上方,沒有真正碰到絹面,"《本草圖譜》上說,忍冬的葉脈是這樣分叉的。"
清鸢的針尖跟着她的指引走。右腿因為久坐而微微痙攣,她不着痕迹地調整姿勢,竹杖靠在繡架旁,頂端纏着的棉布已經磨出了毛邊。
"你娘..."清鸢的針在葉脈處打了個回旋,"從來沒提過顧家?"
明燭搖頭,發梢掃過繡繃。她正在研朱砂,石臼裡的粉末紅得像凝固的血:"隻說外祖父是遊方郎中。"她突然抓住清鸢的手腕,"你腿在抽筋。"
藥油的味道在房間裡漫開。明燭的手掌溫熱,按在清鸢小腿痙攣處,力道恰到好處。清鸢的呼吸滞了滞,針尖戳破食指,血珠沁出來,滴在繡了一半的忍冬葉上。
"别動。"明燭自然地含住她的手指,舌尖卷走那滴血。清鸢的耳尖瞬間紅透,針掉在繡繃上,彈跳着滾到地上。
院門突然被拍響。一個蒼老的聲音隔着門闆傳來:"敢問...可有位使'蘭泣露'針法的娘子?"
明燭感到清鸢的手指在自己掌心猛地收緊。她們對視一眼,同時望向窗外——一個佝偻着背的老婦人站在暮色裡,手中拐杖上挂着盞青紗燈籠,照亮她布滿皺紋的臉。
"老身姓趙。"老人不等開門就自顧自說下去,聲音沙啞得像揉皺的紙,"顧家老夫人派我來尋..."她的目光突然釘在清鸢臉上,"像...太像了..."
清鸢的竹杖在地面敲出急促的節奏。明燭擋在她前面,手指悄悄攥住了藥櫃上的銀剪。
老婦人卻突然跪了下來。燈籠滾落在地,火苗舔舐着青紗,映出她淚流滿面的臉:"大小姐的女兒...老奴找了十二年啊!"
夜風卷着燃燒的紗幔飛向屋檐。明燭急忙踩滅火星,回頭看見清鸢僵立在原地,右手無意識地摩挲着鎖骨間的蘭花紋身。
"你娘..."老仆從懷裡掏出個褪色的香囊,"這是她十歲時繡的..."
清鸢的竹杖當啷倒地。她顫抖着接過香囊,翻出内襯——角落裡歪歪扭扭繡着"蘭舟"二字,與《本草圖譜》扉頁的筆迹一模一樣。
明燭的指尖觸到藥典封皮。那些她從未在意的細節突然串聯起來:母親總在雨天對着南方出神,藥櫃底層那套從未用過的金針,還有臨終時沒說完的"若是見到蘭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