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現在如何?"她聽見自己問。
老仆的眼淚滴在青磚上:"自大小姐私逃...老夫人氣病了...二小姐掌家後,把蘇繡顧家的名聲敗了大半..."她突然抓住清鸢的手,"姑娘的腿...可是宋家那毒婦..."
清鸢猛地抽回手。竹杖尖在磚面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她踉跄着退到陰影裡,右腿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明燭無聲地站到她身旁。兩人的衣袖在黑暗中相觸,像兩片交疊的葉子。
"老夫人快不行了。"老仆從包袱裡取出個烏木匣子,"她說...若找到您..."匣蓋滑開,裡面整齊排列着十二根金針,每根針鼻都雕着蘭花紋,"顧家的'十二蘭章',該物歸原主了。"
最粗的那根金針突然滾落。清鸢彎腰去撿,卻和同時俯身的明燭撞在一起。她們的頭發糾纏在烏木匣邊緣,像兩株共生的忍冬藤。
"我不在乎什麼顧家。"清鸢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我隻要..."她的目光掃過明燭沾了朱砂的指尖,又飛快移開。
老仆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明燭本能地搭上她的脈搏,眉頭漸漸蹙緊:"肺氣壅塞...多久了?"
"自從..."老仆的咳嗽聲像破舊的風箱,"自從大小姐的繡樓被拆..."
清鸢的竹杖突然重重敲在地上。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隻聽見屋檐滴水的聲音。一滴、兩滴,像是某種隐秘的計時。
"明天。"清鸢終于開口,手指撫過烏木匣裡的金針,"我去見外祖母。"她轉向明燭,眼中跳動着燈籠殘餘的火光,"你陪我?"
明燭正在碾藥的手頓了頓。雄黃粉灑在石臼邊緣,像圈金色的光暈。她擡頭時,發現清鸢的衣領散開了些,鎖骨間的蘭花紋在暮色中若隐若現。
"嗯。"她輕輕點頭,把藥包塞進老仆手中,"三碗水煎成一碗。"
夜深了。明燭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整理藥材。月光透過窗紙,在藥櫃上描繪出模糊的輪廓。她鬼使神差地取下最高層的紫檀匣子,《本草圖譜》的封皮在月光下泛着幽藍。
"還沒睡?"清鸢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她倚着門框,銀針在指間翻轉,折射出細碎的亮光。
明燭合上書:"想起娘說過..."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描摹着扉頁題字,"說這本書能救命。"
清鸢的竹杖點在青磚上,發出清脆的響。她慢慢挪到明燭身邊,右腿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消瘦:"我娘說..."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銀針能續命。"
月光流過她們之間的空隙,在地闆上投下交錯的影子。明燭突然發現清鸢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像極了忍冬藤纖細的葉脈。
"睡吧。"她最終隻是輕輕碰了碰清鸢的手腕,"明天要趕早。"
清鸢卻沒有動。她的銀針在月光下劃出一道弧線,突然刺向自己的指尖。血珠湧出來,她飛快地在《本草圖譜》扉頁按了個指印,正好蓋在"蘭舟"二字上。
"這樣..."她的聲音帶着細微的顫抖,"就算她們都在了。"
明燭的呼吸凝滞了。血指印在月光下呈現出詭異的紫紅色,像朵遲開的梅花。她突然抓過清鸢的手,将那個受傷的指尖含進嘴裡。
這一次,清鸢沒有抽回手。
五更的梆子剛敲過,明燭就聽見了辘轳打水的聲響。她推開窗,看見清鸢正在井台邊絞濕帕子。晨霧籠罩着她單薄的身影,右腿屈在石凳上,像隻随時準備飛走的鶴。
"怎麼不叫我?"明燭匆匆系好衣帶。石階上的露水打濕了她的布鞋,涼意順着腳踝往上爬。
清鸢擰帕子的手頓了頓。她今天換了件月白衫子,衣領處露出若隐若現的蘭花紋身:"趙嬷嬷說外祖母寅時醒得最清醒。"晨光穿過她耳邊的碎發,在頸側投下細密的陰影。
明燭注意到她發間别着那根珍珠銀簪——是昨夜從《本草圖譜》夾層裡找出來的,簪尾刻着個極小的"蘭"字。清鸢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簪子,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吃了這個。"明燭從荷包取出兩粒藥丸,"安神的。"
清鸢就着她的手吞下藥丸,嘴唇擦過掌心,像片溫熱的羽毛。霧氣在她們之間流動,帶着井水的清冽和藥草的苦澀。
趙嬷嬷的驢車停在巷口。上車時清鸢的竹杖卡在車轅縫隙裡,明燭俯身去拔,突然發現杖底刻着幾道細痕——正與《本草圖譜》封底的刮痕吻合。
"你娘..."明燭剛開口,車輪就碾過一塊石頭。清鸢失去平衡,整個人歪進她懷裡。隔着衣料能感覺到對方急促的心跳,像受驚的小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