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燭擋在清鸢前面,手中握着搗藥的石杵。清鸢卻輕輕推開她,竹杖點在染了色的青磚上:"二姨母來得正好。"她的銀針在指間轉了個圈,"正要請您品鑒新品。"
她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方素帕。帕子在風中展開,露出上面繡的蝶戀花——蝴蝶翅膀在陽光下竟泛着七彩的光暈,随着角度變換顔色。
"這..."陳大娘倒吸一口冷氣,"流光繡?失傳百年的..."
"藥染絲加劈金線。"清鸢的聲音很平靜,"二姨母若不信,可以問問趙嬷嬷..."她的竹杖指向門口,"...哦,她帶着老夫人去縣衙了。"
二姨母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她踉跄着後退兩步,撞翻了晾曬的繡線。那些用新方子染色的絲線在陽光下閃爍着奇異的光彩,像把撒落的寶石。
"不可能!"陳大娘尖叫,"殘疾人的繡品怎麼會..."
明燭的石杵重重砸在藥碾上,發出震耳的聲響:"陳掌櫃的《百花圖》,是用砒霜固色的吧?"她踢翻牆角一個小壇子,白粉灑在地上,"碰巧我認得這種礦石。"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二姨母的嘴唇顫抖着,突然轉身就走。陳大娘追了幾步,又回頭惡狠狠地瞪向清鸢:"瘸腿的晦氣東西!等着瞧!"
她們的腳步聲遠去後,清鸢的竹杖突然脫手落地。明燭這才發現她後背的衣衫已經濕透,緊貼在瘦削的脊梁上。
"沒事了。"明燭扶她坐下,手指觸到她冰涼的手腕。
清鸢卻笑起來,拾起地上那縷染成青碧色的發絲:"我們赢了第一局。"她的指尖還帶着藥香,輕輕拂過明燭沾了茜草汁的袖口,"這顔色...像不像溪邊的蘆葦?"
明燭想起她們十歲時偷跑去溪邊玩水,清鸢用蘆葦給她編的手環。那天夕陽西下,蘆葦穗子也泛着這樣的青金色。
"明天..."明燭突然說,"我們去縣衙登記商号吧。"她握住清鸢的手,"就叫...青蘆繡坊如何?"
清鸢的銀針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弧光。她突然傾身,将染色的發絲系在明燭腕上:"系好了。"她的呼吸拂過明燭的手腕,"這次...不會散了。"
晚風拂過院角的忍冬藤,吹落幾片花瓣。青碧色的發絲在明燭腕上輕輕搖曳,像道小小的彩虹,又像多年前那個蘆葦手環。
縣衙前的青石闆被晨露浸得發亮。明燭第三次整理清鸢的衣領,指尖不小心碰到她鎖骨間的蘭花紋身,像被燙着似的縮了回來。
"别緊張。"清鸢的竹杖點在石闆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隻是登記商号。"她的珍珠銀簪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簪尾的"蘭"字若隐若現。
明燭攥着文書的手心出了汗。那頁寫着"青蘆繡坊"的宣紙邊緣已經起了毛邊,墨迹也有些暈染。她擡頭看了眼縣衙高懸的匾額,喉嚨發緊:"聽說新任縣丞是..."
"讓讓!讓讓!"粗魯的吆喝聲打斷了她。幾個衙役推着闆車經過,車上堆滿绫羅綢緞。最後頭跟着個穿湖藍長衫的年輕男子,腰間玉佩叮當作響。
清鸢的竹杖突然重重敲在地上。明燭順着她的視線看去——那年輕人正彎腰檢查緞子,側臉在朝陽下棱角分明,眉宇間透着幾分熟悉。
"陳大娘的獨子。"清鸢的聲音像淬了冰,"在州府繡造局當差的那個。"她的右手無意識地摩挲着烏木匣,裡頭十二根金針随着動作輕輕碰撞。
明燭突然想起什麼,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今天特意穿的藕荷色襦裙,此刻沾滿了藥草汁和染料,袖口還有茜草染的紅痕。她慌忙用手去擦,反而蹭得更花。
"好看。"清鸢突然說。她的竹杖尖輕輕碰了碰明燭的鞋尖,"像..."話沒說完,縣衙的側門開了。
登記處的老吏眯着眼打量她們:"商号名?"
"青蘆繡坊。"明燭遞上文書,"經營刺繡、染絲..."
老吏的筆突然停了。他擡頭盯着清鸢:"可是顧家..."話到一半又咽回去,低頭飛快書寫。蓋章時突然壓低聲音:"蘇繡行會的周會長昨日到了縣裡。"
清鸢的竹杖微微一頓。明燭感到她身體繃緊了,像張拉滿的弓。正要詢問,身後突然傳來清朗的男聲:"這不是溫大夫麼?"
穿湖藍長衫的年輕人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身後。他腰間除了玉佩,還挂着枚鎏金針囊,在陽光下刺目地閃耀。明燭聞到他身上濃重的沉水香,混着幾分陌生的銳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