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燭低頭,發現自己手裡的香囊不知何時用了清鸢新染的絲線。月白色的底子上,她用青金雙線繡了株并蒂蓮——與當年清鸢在《山海經》扉頁畫的那朵一模一樣。
"是..."她剛開口,前院突然騷動起來。一個穿官服的身影跨進門來,腰間玉佩叮當,竟是縣丞親臨。
"本官特來道賀。"縣丞捋着胡須,目光卻直往繡架那邊瞟,"陳繡造遞了折子,說青蘆繡坊的技法該錄入宮造冊..."
清鸢的竹杖輕輕敲了下地面。明燭立刻挪步擋在她前面:"大人明鑒,民女等不過是小本經營。"
"哎,溫大夫過謙了。"縣丞笑着展開一卷絹軸,"朝廷特許青蘆繡坊為蘇繡分支,年供二十方藥草繡品入宮。"他壓低聲音,"陳公子...咳,陳繡造自願讓出鎏金針囊為憑。"
明燭接過絹軸時,發現清鸢的指尖在微微發抖。她悄悄勾住那人的小指,觸到一層薄繭——是常年握針磨出來的。清鸢反手與她十指相扣,力道大得驚人。
日頭西斜時,賓客終于散去。明燭癱坐在染缸旁,連指尖都泛着茜草的紅。清鸢更狼狽,月白衫子沾滿各色染料,像打翻了胭脂鋪。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笑出聲來。
"我們..."清鸢突然說,"去溪邊走走?"
暮色中的溪水泛着碎金。清鸢的竹杖點在鵝卵石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走得很慢,但右腿已經能短暫脫離竹杖,隻是姿勢還有些僵硬。
"像小時候。"明燭指着溪畔一叢蘆葦,"你還記不記得,那年你在這裡給我編手環..."
清鸢突然停下腳步。她的竹杖陷進泥沙裡,身子晃了晃。明燭慌忙去扶,卻被她拽着一起跌坐在蘆葦叢中。
"明燭。"清鸢的聲音比溪水還輕,"我今日...接了蘇州繡莊的邀約。"她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他們請我去教習'百草流光'。"
晚風突然靜止了。明燭盯着信箋上燙金的蓮花紋,喉嚨像被什麼堵住。她早知道清鸢的技藝不該困在小縣城,可是...
"半年。"清鸢突然抓住她的手,"隻去半年。"她的指甲縫裡還殘留着靛藍染料,在暮色中微微發亮,"你...等我麼?"
明燭的眼淚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她想起七年前那個清晨,清鸢被商隊帶走時,連句告别都沒能說出口。如今這人卻問她,等不等。
"不等。"她突然說,感覺清鸢的手指猛地僵住。然後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裡面整整齊齊碼着十貼膏藥,"我跟你一起去。"她指着藥櫃上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周會長說蘇州有更好的藥材...對你的腿..."
清鸢的眼淚落下來,在月白衣襟上暈開深色的圓。她顫抖着從領口扯出紅繩,上面系着半枚玉蘭佩:"我娘留下的...本來是一對。"她将紅繩套在明燭頸間,"現在...齊了。"
月光爬上柳梢時,她們肩并肩往回走。清鸢的竹杖驚起幾隻螢火蟲,明燭伸手去捉,卻碰到那人微涼的指尖。這一次,誰都沒有縮手。
青蘆繡坊的匾額在月光下泛着幽藍的光。清鸢突然在門前駐足,從袖中取出銀針,在門框上細細刻下一道紋路。
"這是..."明燭湊近看。
"并蒂蓮。"清鸢的呼吸拂過她耳畔,"和當年畫給你的一模一樣。"
夜風拂過院角的忍冬藤,吹落幾片花瓣。明燭忽然想起《本草圖譜》末頁的小字——"忍冬,淩冬不凋,故有'金銀'之美譽"。
就像她們,曆盡風霜,終究等到了花開并蒂的時節。
番外·忍冬記事
立冬那日,蘇州下了第一場雪。
明燭推開繡樓小窗時,一片雪花正好落在硯台裡,融進半幹的藥汁中。她呵了口白氣,看着對面回廊下正在教習的清鸢——那人裹着靛青鬥篷,發間珍珠銀簪映着雪光,右手執針示範"百草流光"的收針法,十幾個繡娘圍着她,像簇擁着一株青竹。
"溫大夫。"小學徒在門外探頭,"周會長送來的白獺髓膏..."
明燭合上藥典,指尖還沾着朱砂。三個月前她們剛到蘇州時,周會長就把祖傳的藥方給了她,說是蘭茵師姐當年沒來得及配完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