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接觸身體後,像被染色了一般,被稀釋成不算深的紅色,離開身體後,流入深淵,再尋不到蹤迹。
路伽依舊止不住顫抖,雙手用力地搓洗着身體,溫熱的水流像是聖水,在慢慢幫他恢複正常,洗滌罪惡。
從淋浴間出來,路伽走向了一旁的浴池,把自己又浸入了水中。
他靠着浴池邊,雙膝躬起,兩隻手緊緊抱在一起,頭也低垂下去,整張臉逐漸與水面平行,然後又繼續下沉,浸沒入水中。
……
路伽能看見屏幕,能看見屏幕一角的倒計時,還有時間。
他怕男人反撲,不敢多分心,匆匆瞟了一眼,又繼續關注男人的動靜。
他突然想到,現在的畫面,會不會被看到。
盡管自己被放棄了,被推入了深淵,他還是抱着最後一絲奢望。
又是不知緣由的,他想起,艾布納告訴過他,“貴客們最讨厭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做派的參賽者,如果不能做到表裡如一,就不要被他們發現你偷偷做了不該做的事。”
這算是不該做的事嗎?
路伽不知道。
這是他第一次傷害别人。
這是,不該做的事嗎?
他從前不是這樣的,他從來沒有傷過人,他現在這個樣子,如果被看到,會被厭棄吧?
可是他是不得已的啊,他不這樣做,就會被打,被欺辱,他也不想的,他從來都不想的。
餘光瞟到一團布料,路伽微微擡了擡頭,看到被他刺傷的男人正艱難地喘氣,用力捂着自己的傷口。
看得出來的——用力。
隻有幾秒鐘的時間。
就像剛才那些胡思亂想,其實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那樣,隻有幾秒鐘的時間,他神使鬼差地動了。
他讓衣服的存在變得顯眼,向十分鐘前準備欺侮他的男人釋放了善意。
如果說,傷害别人不是他的本意,他在努力補救呢?
如他所願,男人拿起衣服,再次用力地按在了傷口上。
路伽低垂下頭,身體還在顫抖,心卻一點點,一點點的平靜下來。
為了照顧赫銘,他在很多地方打工賺錢,包括沒有什麼資質的,偏僻的衛生所。
十一區那種地方,發生什麼事都不足為奇。他接到過各種各樣上門求助的病人,衛生所本就沒有合格證,人手很少,他更是一個人當三個人用,打下手、清理垃圾、結算費用、回收藥瓶,他幾乎什麼都要幹。
所以,他知道的。
他知道的。他知道頸動脈的位置和走向,知道正中凹陷的地方是氣管,他盡力了,剩餘的部分,神明難得給了他一些運氣。
他刺中了。
他知道的。他知道頸動脈破裂後,直接用手捂住,尤其是用力捂住,會加重頸部受壓,影響血液流動。他知道用力過度會壓迫血管,阻礙血液正常凝固,眼前的人在加速自己的死亡。
他知道了,這個人,并不知道這些。
他把衣服給了他。
他知道,沒經過清潔消毒的衣服,會增加感染的風險,以眼前這個人的用力程度,不僅會加重疼痛,還會讓他誤以為止住了血。
他知道,他都知道。
他讓這個準備淩辱他的人,親手增加了自己的死亡風險,看着他一點點把自己送上絕路。
到底,憑什麼呢?憑什麼要這樣對他?他的命輕賤,他的人生如此微不足道,他在十一區苟延殘喘,可他拼了命的想活着,也隻要活着。
就連這樣,也不允許嗎?
快了,快了。
他在心底默念着。
快了,快了。
他告訴自己。
快了,快了。
那個人,就快要去死了。
不是…不是自己的錯,不是自己的錯。是他要欺負我,他怎麼能那樣對我?為什麼那樣對我?憑什麼那樣對我?
“呼——”
路伽猛地擡頭,把臉從水中擡起來,雙手抹了一把,用力地喘氣,做了幾個深呼吸。
…………
“抱歉,讓您久等了。”
匆忙換上的衣服倒還算妥帖,但柔軟的黑發一看就沒來得及仔細打理,還帶着些許水氣,垂在額前,仿佛給那雙黑白分明的幹淨眸子也蒙上了一層水霧。
青年比自己矮半個頭,他很輕易就可以看到這一切。
羅南垂着眸子,看着那雙眼睛,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又歸于平靜。
“沒有多久,不用着急。”
“謝謝您。”
青年小心地抿唇,微微颔首。
“上藥了嗎?”
“什麼?”
路伽擡起頭,面色疑惑,所有表情都寫在還青腫的臉上。
“你受傷了。上藥了嗎?”
羅南又問了一遍。
“啊…這個啊?這沒關系的,回去養幾天就好了。”
路伽看了看自己手背顔色可怕,實則沒太有痛感的大片淤青,朝着他笑了笑。
“送你回去之前,我需要确保你的儀容盡量完好整潔,這是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