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
杜苑驚道,又觀謝明淵臉色。見面前兩人都是如出一轍的泰然自若,他條件反射地道:“真的?”
“千真萬确,”姬盈指指自己,“金口玉言。”
杜苑自覺失言,抿唇咽了咽口水:“可……”
“折子現在大半都在姬子煥那兒,”姬盈會意地道,“姬子煥殿下,新封的監國輔政。”
杜苑有些愣怔:“可我……”
杜苑話說半截,似乎想起什麼,轉而望望謝明淵。
見謝明淵不作聲,杜苑突兀地閉嘴。那張不曾被長途跋涉的疲累侵襲的臉上,閃過一瞬失望和釋然。
“所以,杜大人,”姬盈望向湖中的雪,清淡地道,“我不記得之前的事。”
杜苑看她側臉,不知怎地笑起來。
“笑什麼?”姬盈歪頭。
“什麼也沒有,”杜苑望着她的側影道,“陛下從小到大都沒什麼改變。”
姬盈:“……”
都說了記不得,這人怎麼回事!
“不記得就不記得,反正陛下誰也記不得不是?”杜苑看向謝明淵,笑容狡黠,“陛下若是誰也不記得,對臣來說,或許更偏得些。”
謝明淵回望杜苑一眼,眼中帶着警告:“阿苑。”
“明淵,疾趨者未必先至,今時不同以往,”杜苑諱莫如深,又是一笑,“無論因緣為何,杜苑已從陵州歸鄉,今早也去官署報了到,如今已成朝廷的正議大夫。”
聽到這裡,謝明淵神色不動,隻是手指緊了緊。
“杜苑此後常居京城,定會時常來叨擾陛下。今日因思念心切,面聖禮數不夠周全,還望陛下不要怪罪。”
杜苑行了禮,取得姬盈的許可後,轉身出了亭子。
他看向禦花園中央。
這座禦花園中的湖水,名為畫屏湖。
相傳大黎建國之前,此處曾有一位女子偶遇受傷的鳳凰。女子悉心救治鳳凰,鳳凰傷愈後于口中吐出一顆名為畫心珠的璀璨明珠,允諾此明珠能夠引來清泉,滋養萬物,所形成的湖水能夠映出世上最美之景。女子心懷感恩,将畫心珠留在此處,果然形成一頃碧波,夜間映得萬千繁星。
那名女子後來因緣際會成為開國皇後,大黎因此以鳳凰為尊。天女遇鳳的傳說代代流傳下來,此湖後世亦稱為畫屏湖。
年少時候,因父親早亡,又因為貴為皇後的姑母的存在,杜苑在皇宮的日子比在杜宅更多。這座畫屏湖占地十頃,周逾三百丈,沿湖的一尺一寸都曾留下過他的腳印。
那時他身前總有一個女孩身影,兩人逐日形影不離。
“小心落水,盈盈。”
“不會落水。阿苑不是說畫屏湖有天女護佑?就算天女趕不及,金鳳也會馭風而來。”
“盈盈,那是傳說啦……”
“我知那是傳說,”女孩停下步子,輕聲回道,“阿苑放心。即使天女不顯,永盛公主無所不能,我會護你。”
杜苑望着皚皚覆雪的湖面,依稀可見當初夏日的粼粼碧波。
送走了杜苑,姬盈立刻在亭中頹了下來。她無精打采地道:“聽夏。”
“奴婢在。”聽夏終于敢邁進亭子。
姬盈表情折磨:“幫我捏捏肩膀。”
“是。”
聽夏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姬盈身旁站着的謝明淵。從杜苑現身時起,謝公子就變得怪怪的。往常的謝公子也是喜怒不輕易形于色,但今日比起往日,他實在有些沉默得反常。
“謝公子……”聽夏輕言提醒。
“抱歉,”謝明淵讓了一步,“請。”
聽夏上前捏起姬盈的兩肩,姬盈的表情漸漸舒坦起來。想起杜苑,她的表情又慘不忍睹:“哎。”
“陛下。”謝明淵回道。
“今天還是不學習了,謝公子,”姬盈揉揉額頭,“我一會自己到雁晴殿那裡看看。”
謝明淵點頭:“也好。”
“學習不能急于……哎?”姬盈的話停在半路。
謝明淵看着她:“我知道。”
姬盈眼睛微微睜大,略吃驚。和謝明淵對視一會,她眨一下眼睛:“謝公子心情不好?”
謝明淵怔了怔。
姬盈在腦中緊急掏來掏去。
“……陵州刺史,入為正議大夫,”姬盈試探地道,“杜苑年紀輕輕就已經官居四品。謝公子之才并不在杜苑之下,若與杜苑同年入仕,今日或許已經封侯拜相。”
謝明淵方才似乎隻是怅惘,現下眼中卻隐有怒氣。
“家父已經拜相。陛下若要謝某再次拜相,則朝中左右一品相位皆由謝家把持。”
姬盈小聲:“謝公子或許能長江後浪推前浪?”
謝明淵直望進她的眼睛:“陛下若要浮事新人換舊人,謝某力不能及。”
姬盈:“……”
什麼又是浮事新人換舊人。
能不能不要對失憶的人說這麼難懂的話。
“正議大夫,隻為歸京,不領實職,”謝明淵淡淡地道,“即便是昔日同窗好友,有些事,也讓不得。”
“陛下今日既然已經疲累,謝某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