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淵握緊玉佩。
先帝賞賜,行走之權。今日收走玉佩,此後,他連再見姬盈一面都不得。
謝明淵冷然苦笑一聲,千言萬語,滞于唇側。
帝命不可違。
他望着姬盈,眼中倒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姬盈失憶以來,他從未有一刻,覺得自己同姬盈之間的距離,像今日這樣既近又遠。
謝明淵眸中滿是痛楚,澀然啞聲道:“你為何不能相信我?”
姬盈眼珠動了動:“我為何要信你?”
“永盛公主無所不能,更從不輕言放棄,”謝明淵話音顫抖,向姬盈邁一步道,“謝明淵虛度二十五載,身無長物,所知甚少,隻知人但有恒,事無不成。公主如何看待明淵,明淵如何看待公主,難道——”
“我不是永盛公主,”姬盈打斷他,“而且,謝公子莫要忘了——”
“女帝失憶,前塵盡忘,至今未愈。”
謝明淵向後趔趄一步。
姬盈安坐在椅中不動,緊緊閉上雙目。
“謝公子……”聆春小聲道。
謝明淵輕輕搖一下頭。
聆春看着謝明淵緊緊握住的右拳一點一點張開,發白的骨節與無形的壓力對抗,根根手指都在用力,不願手中之物就此脫離。可謝明淵還是極慢極慢地張開拳頭,将那塊玉佩珍而重之地遞到聆春手上,系繩離手之時,他猛地閉了閉眼睛,無聲地咬一下唇。
聆春頓覺掌心之物有千斤重。
“陛下。”她回身向姬盈。
“送謝公子離宮。”姬盈撇向一邊。
“是。”
謝明淵額上滿是虛脫的細汗,面色慘白,眼神痛苦。他遠遠地朝着姬盈一拜,屈膝向姬盈跪下來。膝蓋跪在地面上時,謝明淵整個人便如折斷的桅杆,脊背雖仍挺直,精神卻似斷掉一半。
“此刻一别,不知何時再見我主,願我主平安順遂。”他道。
姬盈不肯别過頭:“謝公子認真籌備科舉,便可在殿試中相見。”
謝明淵慘淡一笑,不再言語。
他深深地望姬盈一眼,起身朝後退了幾步,不待聆春催促,便決然轉身,快步離開。
聆春追上去:“謝公子!”
謝明淵的聲音遠遠傳來:“不必送。”
聆春的步子停在半路。遠遠望去,謝明淵的背影如同斷線高飛的風筝,越望越是渺茫,頃刻消失不見。
她正憂慮着是否追上去,殿中姬盈的聲音恰好響起:“回來吧。”
聆春小跑回到姬盈身邊,雙手捧着玉佩遞過去。
姬盈眼神輕淡地在那玉佩上掃一掃,沒有半點接過的意思。
“收起來。”
“是。”
将玉佩收入櫃中,聆春又在姬盈身邊俯身待命。
“剛才的事情,繼續說。”
“是,”聆春恍惚了半晌,才想起最初彙報的要緊事,“聽夏來報……”
姬盈聽着聽着,回給聆春幾個字:“不可松懈。立刻回複聽夏,讓她保持現狀。”
“是。”聆春短暫行禮告退,連忙向宮外去。
聆春走後,姬盈在椅中坐了許久。不知多時,她終于試圖起身,竟察覺自己難以站起,于是恍惚看向手邊。
一雙用力抓緊扶手、直至關節發白的手。即使是現在,那雙手上的手指仍在兀自用力着,像是抓得唯一的支點,緊緊不肯放開。
姬盈微微松力,竟也不得脫離。
“什麼呀……”她輕輕抱怨起來。
再三努力也不能把手指收回,而掌心卻似一片濕潤,顯然俱是汗水。
“算了。”
姬盈無奈地笑了下。
就這樣放棄努力地坐在圈椅中,她望向裡側的櫃子。
她并無透視秘術,卻好似能看清櫃中物品一般,一動不動地望着櫃子許久。
姬盈曾無數次地在謝明淵身上見到如今陳放在櫃中的玉佩,每每見得,隻覺得光華暖照、如玉溫潤,若在别人身上皆不得宜,此物恰與謝明淵相得益彰。
如今隔木而望,眼中灼熱,卻似火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