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時的少年竟是大黎後來的鎮西将軍,戰神白蘅,”沐嫣拭去殘餘的淚水,語氣冷漠卻顫抖,“讓白将軍看到沐嫣昔日的狼狽一面,是沐嫣的不是。”
白蘅望了姬盈一眼,深深地向沐嫣行禮:“姑娘舊日之事,白蘅不曾對外人吐露。還望姑娘能早日從往事中走出。”
沐嫣忽地崩潰道:“從往事走出!白将軍莫不是說了個天大的笑話!君為大黎戰神,往日不過随手救了一個小姑娘的性命,不但當日身有功德,現在還有高高在上的憐憫!我呢!我剩下什麼?!家人已死,自己锒铛入獄,一身破敗!可我哪怕身在獄中,也白白地欠着你救命之恩,你怎知道這條命我到底想不想要!如今沐嫣這樣生不如死地活着,白将軍不妨告訴我,沐嫣拿什麼走出往事?!”
白蘅沉默下來。
“對不起。”他僵硬擠出兩字道。
沐嫣原本停下的眼淚,比剛才更兇。
朦胧的淚眼中,她轉向姬盈。
“你赢了,女帝陛下,”沐嫣啞着嗓子,擦一擦頰邊淚水,“國仇家恨,救命之恩,沐嫣再無抵抗餘裕,陛下真不愧為大黎唯一的女帝。”
“沐嫣竟然妄圖在陛下的眼皮底下玩弄手段,”她自嘲地哼笑一聲,臉色慘淡,“真是相形見绌,不自量力。”
姬盈一直默不作聲,此時卻低着聲音道:“姑娘或許誤解了。”
外界煙花“咚”地一聲震起,通道中響起一聲轟鳴。
姬盈示意白蘅坐下,自己也找了把椅子坐下來。
看獄中人也被扶着坐在一把椅子上,姬盈淡淡地啟唇。
“我邀白将軍來,不過是當日聽過姑娘講述,心念電轉,想着幫姑娘找一找昔日故人。找着找着,便找到了白将軍頭上。白将軍聽聞沐嫣姑娘是他曾遇過的那名少女,也願意前來給姑娘賠罪,這才有了今日之事。”
姬盈望一眼沐嫣,輕緩地道:“我聽姑娘故事,還以為姑娘一直希望見見當時那名少年。”
沐嫣無聲地流着眼淚。
姬盈朝白蘅點一下頭,白蘅起身告退離開。
天牢中又隻剩下姬盈和沐嫣。
沐嫣的眼淚越流越多,淚水串成珠子,像是要将十五年的苦楚一朝流盡。
白蘅走時,她慌張地擡頭看一眼白蘅的側影,看到白蘅毫不留情的後背,她的眼淚轉瞬更兇。
如今不知是恨是怨,或許她的怨恨從來沒有那麼單純。
那十五年前遇到的唯一一點善意,竟然仍有溫暖殘存。
沐嫣用身上的破布擦擦眼淚,臉上髒污花成一團。
她勉強将聲線放平,故作冷漠地道:“陛下費了這麼多功夫,究竟想要沐嫣做什麼?以沐嫣所犯之罪,九死而不足惜。沐嫣一名戴罪囚人,屬實不知道自己對陛下還有什麼用處。”
“還請陛下為沐嫣解惑。”她咬了咬嘴唇,深深地叩頭下去。
姬盈眼神動容。
她向外望了望,似乎能在這深不見天日的囚牢中,望見永鳳四年新綻的煙火。
咚咚的聲響又在通道内響起,姬盈望着沐嫣,輕輕地道:“姑娘還是不願道明目的?”
姬盈低下眼睛,語調不熱不冷:“若你死在這大獄之中,鮮羅王室滅門慘案,或許永遠沒有複仇的一日。”
沐嫣咬唇,眼神絕望。
“聆春。”姬盈忽然道。
聆春從隐蔽的暗處走出,向姬盈行禮:“陛下。”
姬盈淡然道:“将鮮羅王室滅門的調查結果告訴沐嫣姑娘。”
聆春道了聲“是”,轉而從懷中抽出一張紙片,對着沐嫣一字一句地念起來:“西境來報,鮮羅宮變發動之人為西燎殘黨。西燎殘黨手段狠厲,據稱,他們目前已經控制了整座鮮羅宮廷。”
沐嫣的嘴唇顫抖地動了動,仔細看來,是重複的“西燎”二字。
“若是姑娘再作猶豫,”姬盈冷淡地道,“此後,鮮羅就要成為第二個西燎了。”
“對于憑空出現的第二個西燎,大黎是何态度,想必沐嫣姑娘十分清楚,”姬盈從聆春手中接過紙片,将它折一折,飛進沐嫣懷中,“若沐嫣姑娘足夠坦誠,則鮮羅王女還有重返故土之機。”
——“重返故土”。
多麼好聽。
姬盈這是想要利用她來打鮮羅。
沐嫣閉上眼睛,心中一片蒼茫。
“西燎”二字像是擊垮了沐嫣,她頹喪地癱在地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
她的嘴唇顫抖幾下,苦痛地笑了起來。
“沐嫣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她顫着嗓子,渾身都在發抖,“我想,見一見,皇弟殿下。”
姬盈心中一驚。
沐嫣無知無覺,将話說了下去。
“隻要見過皇弟殿下……”
她将頭埋在地上,朝着姬盈三叩首。
“沐嫣此後願成為陛下手中的一把刀,甘受陛下驅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