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夜,沈時雨說要宿在書房。
他走出屋外,屏退了院中守夜的女使與小厮,這時候,夜裡似乎又飄起了一點兒雪,細絨絨又慢悠悠地落下來了。
“沈大人……您……”
張如昭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隻猶豫地看了一眼屋内,又踟蹰地看了一眼沈時雨。
沈時雨輕歎:“你便在這兒候着罷。”
雪粒子碎瓊亂玉一般紛紛揚揚地撲在青磚地上,檐角銅鈴被北風撞得叮當亂響。
沈時雨藏于寬袖下的指節握得發白,檐下應着喜慶的氣氛挂了一盞又一盞的紅紗燈籠此刻正被夜裡寒風吹得晃晃蕩蕩,在青石磚的地面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他本不應該回頭看的,可屋内燃的燭光又将小公主的影子映在了窗紙之上,像鈎子似的扯着沈時雨的眼角餘光。
燭火透過紅紗燈籠落下胭脂色的光影,潑在階前新落的細雪上。
一片殷紅。
方才李止桑的眼尾也好似這樣帶着一抹紅,含着水光的雙眸在燭火之下耀着熠熠的光,連帶着那顆小小的朱砂痣都豔了幾分。
小公主才十六歲,施了粉黛的樣子卻讓他心驚。
掌禮撒的金錢彩果落在李止桑的發梢,平白為她添了幾分屬于這個年紀的活潑稚嫩,沈時雨恍惚憶起小公主幼時總是坐在大殿前的那棵杏樹下,杏花便也像這樣落了滿身。
幼時的李止桑還愛笑,那會兒她便仰起臉來,露出比春日還要明媚幾分的笑意。
他似是溺在了那個飄滿杏花的春日,差一點兒便要伸出手去,為李止桑拂去發間滾落的金錢彩果。
差一點兒。
可她是公主,他是臣。
他們之間本就不該有這一日的。
本就是小公主年幼,說的話做的事自己都不該當真才對。
若是日後她後悔了,也好……
沈時雨想到這兒,喉間卻莫名湧上一股無法言喻的酸澀。
他終于舍得收起自己落在窗紙之上的視線,垂眸去看自己的衣角,再早些時候,他玄色的衣角覆在了李止桑紋了蹙金雲紋的裙裾上,似乎是他與她交纏似的。
沈時雨抿了抿唇,耳廓微紅。
他猛地閉眼,随即後退了半步,皂靴碾碎滿地猩紅光斑。交領處露出的雪白中衣領緣處還繡着龍鳳呈祥,此刻被冬日的月光映得森冷如霜。
沈時雨隻得強迫自己凝視廊柱上纏繞的茜色綢花。
他想,我對九公主并無半點逾矩的心思。
似是勸誡,也是警告。
他盯着自己投在雪地上的颀長黑影,最終也隻是蹙了蹙眉,唇邊溢出一聲微不可覺的歎息。
當第二陣裹着雪粒的穿堂風卷過廊柱時,沈時雨的背影早已消失在月洞門外,唯有青石闆上幾道淩亂足迹,也很快被新雪掩成一片荒蕪的白。
沈時雨不知道的是,李止桑的視線随着他的背影一路到了屋外,直到最後一刻被他掩上的雕花木門隔絕。
立于床邊的喜燭忽而又爆了一朵燈花。
她就這樣怔怔地瞧着,好一會兒都沒有回過神來。
“原是這樣涼的手……”
李止桑嘟囔着收回了視線。
方才飲合卺酒時沈時雨殘留在她手背上的溫度似乎在此刻刺痛了一下。
床上落了不少金錢彩果,李止桑又将視線落在那些彩果之上,她有些恍惚,一時間竟然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隻是抑制不住地覺着委屈。
她自然是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