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許多年不曾這麼委屈過了。
李止桑起身,拿起了桌邊藤條編制的小籃來,一個一個将那些灑落在榻上的金錢彩果收進了框中。
她堂堂九公主,竟被丢在了大婚之夜。
“叮——”
纏臂金钏突然磕在了紫檀木的圍欄之上。
李止桑垂眸盯着滾落在腳邊的彩果,那鎏金外殼映出她鳳冠歪斜的倒影,活像是戲文裡唱的遭人遺棄的醜角。
李止桑忽覺煩悶。
她猛地掀翻了竹籃,那裝了小半框的彩果丢在地上,霎時滿室珠玉迸濺,隻聽得一聲又一聲當啷碎響。
張如昭聽得聲音推門而進時正見滿地彩果亂滾,明明滅滅的喜燭将李止桑單薄的身影映在結滿大紅綢緞的牆上,晃晃悠悠之間似乎是要碎成千萬片。
“殿下……”張如昭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好緩步靠近,攙着李止桑坐在了梳妝台前。
“婢子替殿下卸飾可好?”
張如昭輕手輕腳地為李止桑褪去發間環钗,她看着小公主纖長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銅鏡裡映出她緊繃的下颌,便不由得又輕聲安慰了幾句:“殿下莫要過多憂慮才是。”
當最後一支累絲金鳳钗被取下時,沉甸甸的青絲如瀑瀉下,發間茉莉香似乎混着幾滴未幹的淚,凝成了檐下将化未化的冰棱子。
李止桑半阖着眼,語氣有些病恹恹的:“我都明白。”
她自然明白。
那一日在景明殿她便該明白的。
沈時雨從一開始便沒有要當這個驸馬爺的心思,可他到底是臣,怎麼也無法違抗這天家的命令。
可他性子裡本就不是會那般委曲求全之人。
李止桑忽然伸手觸碰鏡面,指尖在冰涼的銅鏡上洇開白霧。那日景明殿的一幕幕裹着龍涎香撲面而來——她似乎又瞧見了沈時雨立于殿内的場景,他像一棵青松般挺直着腰杆,眉眼之間卻滿是頹然的無力。
李止桑輕聲道:“這本就是沈大人被逼無奈之舉。”
張如昭依舊擔憂。
她攙着李止桑起了身,又為她寬衣,手下動作輕柔,像是對待易破的絹人娃娃那般細心。
“殿下,您先睡下吧。”
張如昭領着李止桑到了榻上,語氣溫和:“明日早早的還要去給沈老婦人敬茶呢,殿下現如今也是沈家新婦了,可不好再落了口舌去。”
沈家的這張榻與宮中的不一樣。
這張紫檀拔步床硌得人脊背生疼,遠不及宮中慣用的珊瑚榻綿軟,連鴛鴦枕裡填的都是苦艾——那味道與沈時雨袖間的冷香如出一轍。
更漏聲裡,窗紗忽然撲簌簌作響。
李止桑什麼也沒有說,隻是閉上了眼。
她想,這沈府的什麼都與宮中不一樣,連自己都與在宮中的時候不一樣了。
原來這便是出嫁的滋味。
一點兒也不好受。
落入夢魇之前,李止桑似乎又看見了沈時雨那雙清明的眼,又一個恍惚,她想起了某一年的春日。
那時她捧起了一把杏花,眉眼彎彎。
“沈哥哥是我見過最最好看的人。”
那時的沈時雨似乎也如今晚一般紅了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