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三樓半封死的窗子猛然打開,穿過蠕動的黑色物質,一大堆紙鸢迅疾飛貫而入。
緊接着每一層窗戶都破開,成千上萬的紙鸢旋飛在整棟水樓間,可黑色物質還在,它們像被紙鸢銳利的邊切開縫隙,随後立馬愈合,像水溶于水。
越洱定睛一看,紙鸢上,白天看過那些高飛天上、憨态可掬的燕子臉,一一變成了可怖的人臉,獰笑不止,臉蛋血肉通紅,像被惡心祭品飼養起來的邪祟。
霎時間,數不清的人面紙鸢,刀割一般刷刷毀掉所有水球,衆人猛然下墜。
隻有那腳踏血花台的女人還站立水上,她揮斧飛斬,割開一張張可怖的人臉紙鸢。
越洱趴在鉗子上升起,一擡頭就有鋪天蓋地的紙鸢壓來,她被鋒利的紙邊割得血痕滿身。
雙手交叉護臉,勉強站了起來,越洱無暇他顧,赤手空拳搏擊,拳拳到肉打臉,那些紙鸢挨她一拳,暈乎乎落進水裡。
可雙拳難敵,人面紙鸢仍不斷飛來攻擊,越洱怒意橫生,幾乎感受不到新痛,隻一一拳拳集中打出,拳快得出殘影。
她餘光瞟見近旁,幾個昏睡的同事先後出水,靠着本能自救。
邊鋒一鞭甩向頂樓,攬月勁力極大,生生鑿開天花闆,鎖鍊栓住厚重的頂牆,其外是一層黑色物質,雖仍是出不去,好歹垂下一條看似無限長的鎖鍊。
一些驚惶的同事避閃不及,被人面紙鸢割得“嘶嘶”吸氣,手中武器本隻夠托起自己,又怎麼還擊。
忽見這鎖鍊自天垂下,便一手抓住鎖鍊,腳繞幾圈用鎖鍊拴着,踩着,這才騰出武器去打爛纏人的紙鸢。
一時間,仿若空中樓閣,挂起一串野猴子。
邊鋒延長鞭子,鎖鍊不僅從天花闆直延伸入水,還能盤繞幾圈,從水中探出鞭頭。
鞭頭除了鎖鍊,還有一個黑色的雕刻手柄,像是由某種詭異的骨頭雕成。
邊鋒甩着這鎖鍊鞭頭,打爛許多紙鸢,稍稍清開眼前障礙,才見不遠處一人睡衣成了血衣,那人腳踩膠把鉗,用一種極為費力的拳法飛速打擊,不是越洱又是誰。
邊鋒暗罵一聲,飛掠上前,堪堪站定在鉗尾上。
鎖鍊橫飛,越洱漸漸感到人面紙鸢圍攻稀疏下來,這才注意到邊鋒站在後方幫自己。
她回頭,聽見那人說:“怎麼不用鉗子?”
還未及回應,忽聞周遭寂靜,所有聲音一下被抽走,昏黃的燈光驟停。
一個攀挂在鎖鍊上的卷發男人,忽地擡起頭來,沖越洱大喊大叫,卷發男人面色蒼白,在這無聲無息的水樓中,他臉上表情崩壞,像融化的油蠟。
越洱怔忡地盯着他一張一合的怪嘴,鮮紅的舌,耳邊隻有輕微的嗡鳴,更像是一種驚懼之餘産生的幻聽。
她沒有來心中害怕,極力去啟動通靈陣,邊鋒也好,段飛烨也好,随便聯系上誰都成。
可通靈陣如澆熄的火,僅留一片死灰,誰也聯系不上。
她也曉得邊鋒站在身後,自己卻渾身不得動彈,隻眼睜睜看那卷發男人晃動鎖鍊,動作被拉扯變形,像是被壓拓在紙上的丙烯顔料,最後一筆飛白發虛。
一切都不真實,越洱感覺自己在圍觀一場緩慢的、無能為力的夢。
她嘗試驅動法力去救人,連擡手都極為艱難,抽了幀的慢動作。
牙牙、攬月在緩慢移動,像漂浮空氣中的慵懶塵埃,沒有目的與方向。
忽的,對面那扇窗鑽進一股黑色物質,成了整棟樓中唯一正常運動的存在。
黑色物質突然加速,湧上前包裹卷發男人,吞噬了他。
那張驚恐變形的臉融進黑色“柏油”,沒有打爛的紙鸢也随之壓迫而來,一張臉滿口黃牙笑着撲向越洱。
她動彈不得,頓覺呼吸困難,五髒六腑都仿佛被擠壓得生出知覺,個個抗議。
恰此時,氣壓驟降,水銀瀉地般,大水猛然沖出一樓玻璃門。
壓到越洱面前的那張滿口黃牙的臉,驟縮倒退回去。
人面紙鸢被窗外的黑色物質吞沒,消失殆盡。
周身強壓四散,越洱終于得以喘息,轟隆的水聲傳來,一切嘈雜的聲音掩蓋其下。
衆人法力恢複,與此同時,天花闆難以承重,被鎖鍊墜着破裂,掉下一大砣鋼筋水泥塊。
鋼筋水泥塊直砸向水心,越洱趕忙驅鉗載着邊鋒離開,二人半蹲在鉗上穩定重心,鉗飛天外,沖出了天花闆的巨大破洞。
東方破曉,巨鉗懸飛在高大的樹梢頂端,越洱站起,看見樓下大水還在不斷沖出,發了洪一般。
這水出了樓,卻好似聽懂人話,乖乖順着小巷朝中心廣場遊去,一接觸到廣場圓邊,就被吸收入磚石之下。
越洱打出個噴嚏,周身忽而一暖,淡色的金光毛茸茸圍繞起她。
邊鋒的身影從身後籠罩而來,輕輕環抱住她。
他不說話,指尖不斷流逸出茸茸的金光,給越洱烘幹、療傷。
越洱虛靠在他懷裡,感到邊鋒下巴搭在自己頭頂,想看他面容也不敢。
兩具軀體貼在一起,她的冰涼,邊鋒的卻還透過濕衣,傳來熱氣。
沉默片刻,越洱擡指尖去勾身前那蒲公英般的金光,尬誇道:“你可以進修療愈系了……”
邊鋒仍是不說話,直待二人烘得幹燥清爽,也還抱着。
越洱剛想說“你下巴戳得我腦殼疼”,試圖調節氣氛,就聽頭頂傳來一句:
“好多傷痕,你當我不會心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