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野:[怎麼了?我剛洗完澡,手機不在身邊。]
宋苛眼睛鎖着聊天界面好一會沒緩過來,直到被忽略的左手傷口冒血,血液滴落到地闆上,他恍然抄了幾張濕巾分别按在手和地闆上。
甩門出去拐到衛生間沖洗傷口,路過客廳的時候母親恰巧擡眼瞥見他,也就隻是那麼一眼,沒什麼情緒,低頭繼續盯弟弟宋覺趕作業。
他慶幸這麼多年她都不聞不問,不然一個細心的母親,怎麼連孩子的狀态不對勁都看不出來。
傷口太深,單單上了碘伏,醫用繃帶包紮了幾圈,還是被血層層染紅了。
算了,先這樣吧,半夜起來再換一次。
處理傷口的時間裡他總算平複好心情,回到房間深吸幾口為數不多湧動的熱氣,再度拿起手機,界面又多了幾條消息。
季昭野:[高中住宿管挺嚴的,我拿不到手機。]
季昭野:[周末我爸也管着我,不訓練完手機就鎖在密碼箱裡。]
季昭野:[你要是有事的話,就周末晚上說,我睡前能看見,我剛剛真的去洗澡了。]
季昭野:[真的。]
真該死,他好不容易壓下去的複雜心理被這信息又挑了回來。
他以前的聊天記錄若還留着,看完的懷疑這人患了雙重人格都不算笑話,過去的季昭野可不屑于解釋有的沒的,不過想想三年了,連他宋苛也懂得審時度勢。
反正這種好态度肯定不隻是對他一個人的,他想象不到季昭野在床上輾轉反側,悔不當初的姿态,就宋苛這種低劣生物才這麼幹。
宋苛靠着椅背往後傾倒,雙腿架在桌子底下空心部分擺放的書堆上,全是小學到高一的書本練習冊,書的邊角卷了好幾圈,母親大汗淋漓從桌子底下退出來時,對他百般叮囑東西都留好,等畢業了就成廢紙了,幾萬塊錢買下來的最後也得賣了換五十塊錢。
在這個家裡,什麼都要明碼标價。
感情也一樣。
宋苛回過神,快速打下一句:
[沒關系!也沒什麼事,就是好久不見了,問問你近況怎麼樣。]
瞧瞧季昭野前面的消息,旁人都要以為宋苛和他熟絡聊了很久。
憑什麼他這幾個月非要想起這個人,甚至要用割腕去逃避,再次低頭給他主動發消息?
你能輕而易舉放下,很好,那我也一樣。
但是“好久不見”。
别忘了,是我主動扔掉你的,和我腳下的廢紙沒有差别。
基督教的信徒還信馬克思主義呢,他沒由來的想。
後面的對話很平淡,就是遠居異地的‘老友’分享自己的學習,吐槽高中的管理,宋苛連續打着“哈哈”,附帶一些诙諧的字句。
那顆滾燙的心漸漸平複下來。
他不記得結束對話的是誰,眼睛一睜一閉就瞧見上鋪的木闆,窸窣平常的上學生活又開始了。
宋苛擡手看着左手的傷口,繃帶他起夜換了一次,還很幹淨,沒有出血弄髒校服的可能。傷口還在,那麼昨天也是真的了,他跟曾經毅然絕交的季昭野又聯系上了。
今天開始狀态是比剛進高二重點班自在了一些,卻沒好太多。
宋苛來教室剛一落座,一個身影就噌上來了,手掌合并狠狠拍了拍宋苛肩頭,好巧不巧拍到肩膀骨骼最硬的部位,那人吃痛叫了一聲,班級其餘人就轉過來看他。
“同學,你走錯班級了?”
“這不是孟皓程嗎,你班級在樓下。”
“啊沒沒沒!找你嘞宋班長有事,你嘞幾個值日的值日,交作業的交作業昂。”
孟皓程接了同學的好心詢問,一副猴相,講話操着家鄉話,細眉一挑便逗笑好些人。他的大名在全校皆知,靠的不是成績,是在高一拎着吉他掄人,掄要錢的流氓。
此人不能說是宋苛發小,住的不近,父母間關系八字沒一撇,純粹是同城老鄉,小升初,初升高恰恰撞在一起,幫宋苛解決流氓,混成了鐵哥們。
孟皓程說完話,轉頭攔住交作業本的宋苛:“诶哥們别走啊,有話問你。”
“我交個作業,等會。”
“你同桌不也來了,一起交效率快!”孟皓程不等宋苛反應,扯走他懷裡的本子扔給他同桌,繼續說:“我昨晚發給你的demo聽了沒有,評價一下。”
孟皓程學習不咋地,就發展愛好去搞樂隊,他擔任吉他手,最近不知道發了什麼羊癫瘋自己開始作詞作曲。
宋苛昨晚戴藍牙耳機去聽了,曲子悠揚舒緩,詞被他媽媽的河東獅吼蓋完了,于是他若有所思給了個‘中肯’評價:“不錯,要是你唱的再炸一點就OK了。”
“真的假的...這是情歌,你要我喊麥啊?”孟皓程不知所以地撓着頭皮:“诶我去,你們直男審美都這樣?他會喜歡嗎....”
同性戀這麼多你不追,你去追直男。
孟皓程不是宋苛第一個見到的同性戀,卻是宋苛最親近的人裡的第一個,他坦白的時候,宋苛以為他想了新玩笑逗人,結果不是。
有過不知所措,後來相處久了跟從前也沒什麼區别,他便納悶那無端的慌亂從何而來。
因為他恐同?
不算是,同性戀在小時候乃至初中都鮮少出現,高中湧現了一批,造成什麼影響了嗎?大家更關注分數,沒那麼無聊。
因為孟皓程是他相處近十年的鐵哥們?
他沒懷疑過自己的性取向,自然就不會考慮别人,這個社會大部分的人都應該是這樣,違背自然法則的叫做“異類”,他在别的方面體驗過一回,所以面前直挺挺的孟皓程彎下腰的一瞬間,他感到害怕和擔心。
“那就别改了,遵循你自己的想法。”
宋苛難得認真回答了孟皓程一次,也是試圖為自己辯解。
孟皓程受寵若驚,接着話題多聊了幾句,臨走前安慰他别在意期中成績-----雖然這麼說很奇怪,但宋苛這一号人在本學校的成績起起落落确實與小說描述的一樣受全校關注。
有點特殊的早讀結束,随着時間的鏡頭推移,就看到宋苛在課上化身做題機器,下課不貪戀座位跑到辦公室詢問獎學金事宜,大課間匆匆下樓背了幾遍手稿上升旗台演講,官方話語裡原創宋苛專有的‘宋氏笑話’,陽光下挺拔的身姿很快在下午的體育課變為動态,自行計時2000米後再走進體育館打籃球,這中間的午飯是他叫孟皓程帶食堂送的水果。
這是宋苛在高中的每一天。
光彩奪目?無比惡心更貼切一點。
宋苛的同桌江知芸看他從早忙到晚,跟不少人勾肩搭背,露出爽朗的笑,晚自習開始前她從窗台望向宋苛勁瘦的背影,背影躲在暗面,在她的注視下開始消失,變成了正面。他回望了江知芸一眼,大步流星走進教室喊了一聲“晚自習開始了”,就徑直往座位上來了。
如果是平常,靠近桌子十五公分就能依稀聽到宋苛褲子口袋多裝了幾張人民币和幾塊硬币二者摩擦的聲音。
而今天沒有,他隻拿了一瓶草莓牛奶,六塊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