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苛的時間表裡，晚自習是收别人報酬的時候，學校裡的體育生藝術生缺了作業沒寫，宋苛就暫且幫他們瞞山過海，理科的作業有償代做，價格也便宜，一次三塊。

權當宋神閑着沒事做賺外快了，懶得糾結背後原因。江知芸是了解一點内情，小錢日積月累也是不少的數，用這裡面的六塊錢和平時的價值可不一樣。

“啊？給我的啊？”江知芸嘴巴擺成一個O字，看宋苛破天荒地把牛奶放在自己書桌邊角，輕“嗯”一聲，接着恢複平常的動作刷理科題。

“早上你幫我交了作業，六科六塊錢。”宋苛刷完一道題補上解釋。

江知芸聽罷撇撇嘴，插上吸管喝幾口，也拿起習題做起來，晚自習鈴聲震了幾遍，人差不多齊了，鈴聲一停，取而代之的是翻閱卷子，筆頭點在上面的“唰唰”聲。

重點班玩心大，收心也快。

黑闆留着最後一節課講的考試壓軸題解題思路，各科課代表寫下的作業，以及高考倒計時。

這一幕跟那年就隻有“中”和“高”之别。

連身邊煩人的家夥都能複刻，曾經是季昭野，現在是江知芸。

江知芸一到後半節晚自習話就多，問這個問那個，她眨着一雙杏仁眼，一手握着草莓牛奶，另一隻手不安好心地從她的課桌伸到宋苛的課桌，宋苛給她講題，身子不經意往後靠了點，溫潤的表情不可察覺地多了點不耐煩。

“我手冷，你給我捂捂呗。”她晃着圓臉露出幾顆白牙，似是正經的請求。

換做以前，宋苛就把手遞過去了，他倆剛安排到同桌那會，江知芸跟他處的比孟皓程還鐵，況且江知芸明戀班裡另一位男生，晚自習中間休息的十五分鐘她就拉着他當戀愛導師。

宋苛是直男，不代表他神經粗，他對人的變化很敏感。

比如解題時多靠近的十二公分，多停留幾眼在自己身上，前幾天借用美工刀莫名其妙的提醒别割傷手。

他扔掉筆，胳膊肘杵着窗戶的方向對她說：“手冷你就去關窗戶，我不是你的暖手寶。”

江知芸打量了好一會宋苛說這話的動機，半晌，瀉氣般倚回位子，眼神不那麼明目張膽地放在宋苛身上了。宋苛晚自習打鈴前一分鐘以某種不妙的語氣告訴她：“一會休息你先待在位子上，我跟你談談。”

好吧，逃不了啦。江知芸暗罵自己太急，死咬着吸管吸不出一點甜味。

一下課，宋苛主動拉近椅子轉身正對江知芸，手掌交握放在岔開的□□，像極了曆經滄桑的老者垂眼教育錯而不自知的後輩。

他不問是不是喜歡我，他直接跳過這個問她：“你喜歡我什麼？”

江知芸還想狡辯，猶豫來猶豫去，嘴巴抖着問怎麼看出來的。

宋苛淺笑搖頭，繼續重複上一句話。

她認輸了，她自以為也算藏的夠隐秘了，不然下課他倆坐那麼近，班裡樂忠于八卦的早撲上來問東問西了。

江知芸磨搓手中的牛奶盒，試圖轉移注意力好讓自己放松講話。

“我一開始的确是不喜歡你的...我真當你是我好朋友，我喜歡那個人，别的朋友說我别癡心妄想，你就在旁邊慢慢聽我說完，先講點玩笑逗我，再慢慢分析怎麼做更好，你知道嘛？你當别人戀愛軍師的表情和講題一模一樣！賊有趣，跟别的男生都不像，你之前跟我探讨人生觀我就有這感覺，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有種東西叫做日久生情，所，所以.....”

“所以你喜歡我的性格？”宋苛濃眉擰成一團，輪廓本就分明的臉再收緊，更顯眼中的犀利，這就是他分析題目的招牌表情，江知芸說的快哭了，一擡頭又憋不住發自真心喜歡的笑意。

宋苛，人如其名。

她點點頭說是。

“好，那小芸同學，我現在跟你分析一下，你這不是喜歡，我覺得你是把對朋友的感情和你喜歡的那個他搞混了，他或許身上有我一部分的相似點，比如開朗愛笑....”

如果世界有背景音樂，現在的bgm想必和孟皓程的音樂demo差不多。

他心裡不禁嗤笑起來，多麼廉價的喜歡，寄托于虛僞的演技上。

他覺得廉價，是針對自己，現在的宋苛在高中演了一部靓麗的青春偶像劇，男主角的名字叫：“季昭野。”

沒有人知曉宋苛真正的模樣，那太過極端惡劣，世人稱它“反社會”。可又不是嗜血的欲望，宋苛想要的生命，僅此他一人。

這不是愛情，倘若是，放在贊頌愛情的詩歌裡便顯得蒼白無力。

真正的宋苛，沉睡在2015的盛夏。

“這個我說完了，還有呢，你還喜歡我說什麼？”他把控好時間講了五分鐘，嗓子居然不堪其重，變得低沉而沙啞了。

江知芸這次沒發表長篇大論，和宋苛面面相觑。

那雙眼赤誠熱烈，太熟悉了，就快燙開宋苛的僞裝。他别過眼，有了答案。

“....哦，我知道了，長相。”宋苛的睫毛整齊排列，繁茂纖長，以至于微微顫抖起來宛如黑色的溪流潺潺流淌，因為低着頭的原因，透過額頭的碎發更好地描摹出他姣好的五官，高中見過他的人都愛他長了這一幅能讓愛神隕落的臉。

除了他自己。

宋苛呱呱落地在村醫院，街裡鄉鄰收過宋家禮的攆着驢，騎上三輪車，吭哧吭哧踩着下山的泥路到大門口，拘着拱手禮，個個滿臉紅光給宋父宋潤南賀喜，遞紅包。

他們說：“宋家真是遭喜啊！生了大胖兒子！”

“女兒兒子都有了，下輩子可享福呢！”

他們後來又說：“宋家真是遭罪啊，生了個白眼狼！”

“醜時出生一臉兇相，一說話尖酸刻薄，我看這家要有下輩子，還得再生一個。”

宋苛是沒到臨産期就生的，宋潤南掐指算笑說是撞上吉日了，誰曾想接生完奶娘往稱上放，這孩子還沒正常嬰兒一半重！而剛生的嬰兒多是要哭的，生宋苛姐姐得來的經驗，結果這宋苛把小嘴抿成一條縫，不叫不鬧，可把宋家人吓壞了，最後奶娘狠狠拍了幾下嬰兒屁股，宋苛這才哇哇大喊。

宋苛母親說的最多的話不是“家裡沒錢”，就是“你知不知道生你我多費勁。”

然後又說他剛出生像縮水的猴子，不像她的孩子，多年後宋苛聽出來她在開玩笑，可再也改不掉對自己的印象，以及人生路上更多更糟的事，無不摧殘他個人的認知。

還有把認知再次颠倒的，粉碎他最嚴重的一個人，季昭野。

你看，耶稣走過人間看到了人生疾苦，救濟蒼生，獻出生命。是因為人生來便是如此悲慘嗎？他隻在這個特定的時間降臨而後離去，被後人加冕為救世主，世人的上帝。

那你呢，季昭野，你也是我的救世主嗎，我的上帝嗎？

你能是我的救世主嗎，我的上帝嗎。

宋苛其實想錯了一點，江知芸和季昭野還是不一樣的。

江知芸可以和他成為朋友，可以喜歡他，追求他。

他和季昭野很早以前就連朋友都算不上。

“你喜歡我的長相，是因為你沒見過他。”

宋苛喃喃自語着，不可自拔地，再度闖入了伊甸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