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苛時常在想,季昭野那天為什麼不偏不倚選中了自己的後座。
位置窄,光線差,離班級的衛生角還近。
要說成是命運使然,可這是人生活在世上逃避苦難的一種解釋。
明明季昭野對他的好,花的心思都是真的,他卻從中嗅到一股異味。
他分不清,便把這加成是對野哥的畏懼與抵抗,以緻于季昭野在周五放學前拿圍巾蒙住他的眼逗他玩時,宋苛的第一反應不是唇齒間留笑,而是一個胳膊肘往後捅過去。
“是我是我,你怎麼了?”季昭野深吸一口氣,圍巾沒抓住掉在地上,揪着胸口戳痛的那塊顧不得其它。
宋苛心神不定,淡淡說句對不起後彎腰從地上撿起來他的圍巾。
他倆站在樓梯間,放學了來來往往的都是些學生,蹭着他們的肩膀擠過去,兩個人下到二樓的平台才免受‘踩踏’之災。
“宋苛...”後面要說的話還沒放出來,下樓梯的孟皓程跑過來打斷了季昭野,他沒帶書包,手裡環着籃球攬過季昭野,賊眉鼠眼笑道:“你倆咋又在一塊呢,宋苛,林一洋找你。”
“好。”宋苛心底裡長舒着愁悶,他和季昭野多待一秒都要失控,孟皓程來的真及時。
然而對面的人沒想放過他,季昭野甩不走孟皓程的無情鐵手,便拖着他一起移動,變成一堵人牆攔住宋苛要去的方向,樓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他們幾個在這對峙。
許是多踩了一節樓梯,比立在平台的宋苛高了半個頭,季昭野是有些趾高氣揚的神采了:“我還沒說完呢,你不能走。”
“孟皓程,她叫宋苛幹什麼?”
孟皓程心裡隻念叨着和季昭野打球,就傻樂着回對方極其暧昧不清的答複:“啊?她叫宋苛能幹嘛?”
“...什麼叫能幹嘛?宋苛,你要去?”
宋苛微微昂起頭去看季昭野,他眼神裡放不出光,發出的“嗯”沉悶低迷,發絲遮住的青筋都在一鼓鼓跳動。
他先讓步:“我等你把話說完就去。”
孟皓程也緊跟在後面催快點,不然球場被占了,季昭野手扶着樓梯杆,抓握幾下松開,開了一條道。
“行,你好幾周周末沒來了,期中考過了,你明天總得來吧?”
“可以。”宋苛多一句話都嫌累贅,就着季昭野那一小塊縫隙擦身而過,那幾秒擋路的人的手不知怎麼地觸碰到他的手腕。
宋苛停了一下,就感到那隻手輕柔地放了放,隔了層稀薄的空氣模拟握手腕的動作,戀戀不舍地移走了。
以往的周末季昭野在房間裡等候宋苛,喜歡枕着枕頭側着臉,把所有動靜收納進單個耳朵裡,宋苛的腳步聲比其他人的要輕,次數多了,他能精确分辨身後的人走了多遠。
他扭頭再去問孟皓程:“到底是什麼事?”
“嗨呀,學習委員能說啥,批改試卷呗——哎我去!”季昭野學了宋苛捅胸口的招式,毫無同情心地把孟皓程撞到牆上,他道了歉,白了他一眼哼哧着說不打球了,回家寫作業。
孟皓程和自己漏氣的籃球一同癟下去,氣急敗壞地罵他重友輕球伴,和季昭野下樓後趁機還手回擊,擺出個鬼臉跑球場去了。
...
宋苛周六上午照舊定點去季昭野家,不過沒到小區大門跟前,季昭野就站在噴泉邊上等着了,他全身穿着低飽和的衣服,十二月中旬的大冷天隻搭了一件絨衛衣,頭上戴的針織帽掩不住耳根凍得發紅的迹象,手插在衛衣前兜裡,看那突出輪廓不像是帶了手套。
這人是故意的,宋苛太清楚季昭野的小心思了。
他快走到季昭野面前,果不其然聽到對方抖着似要結霜證明自己苦等很久的長睫毛,拿埋怨的語氣逗自己:“我還以為你會多帶條圍巾呢。”
“下次帶。”宋苛情緒穩定,皺起眉頭敷衍過去。
季昭野踮起腳抻長脖子往宋苛背後看:“切——你怎麼不騎自行車來?”
“霜降天路滑。”
“哦,那豈不是前幾個月每天都要下霜?”
宋苛噤聲不答對方擺在明面上的責怪,季昭野懶得和他斤斤計較,吹了個小口哨就大咧邁開步伐走,宋苛靜默着跟在後面,目光停留在前面的人後腦勺上,見針織帽尾端垂下來在半空晃悠,心想它輕盈得和戴這帽子的季昭野的心情一緻,就倍感難過。
“宋苛,現在跟我待在一起是不是特沒意思?”他們圍着小區外圍的街走,彎彎繞繞走到後門也沒停,季昭野有意不去自己的家,繞過廣場,直往大橋的路線步行。
宋苛不答話,季昭野就當他默認了。
平日裡訓練,有幾次周末宋苛又不來,心裡寄存的那份情感正在逐漸失去掌船的舵,季昭野便開始慢慢釋懷,試圖糾正自己的取向,反思自己對他召之即來呼之即去的态度是不是過分任性了點。
但宋苛總是包容他,并且不摻一點謊言:“不會。”
“真的?”季昭野習慣性眺望江面,針織帽卷起他額前擋眼的碎發,視野變得清晰,他順着白色江鳥飛的軌迹看,等它們停靠在橋下的一道,眼波裡閃現一道光:“诶,那是我們班同學吧?”
季昭野步伐加快,臨近橋尾的地方和下方小道的高度縮短了,他揮着手喊了幾個人名,那幾個越過鎖鍊站在離江面隻剩幾寸的男生就回頭環顧四周,第一個仰頭的男生拍拍其他人,都整齊向上看和季昭野打招呼。
“你們幹什麼呢?”季昭野懶洋洋把雙手挂在橋欄上,撐起肩膀問下面的人。
“打水漂啊,你來不來?”
宋苛不站在橋上很難被那些人看到,在他們眼裡就隻有季昭野一人站在橋上,季昭野看看宋苛,心有顧慮地沖那幾個人搖搖頭:“去下面繞有點遠,不去了。”
“野哥,不用繞啊,你跳下來就成。”其中一個前刺造型的男生叉腰指着橋尾一端說道。
宋苛身體一抖,離橋欄更遠了。
謝清清也在這。
陪着他的季昭野沒覺察到後方人的異常,他現在滿心去找謝清清說的跳橋方法。
橋尾那塊沒修繕好,從石頭材料變成鐵欄杆,下方距離地面至少有三四米,恰好這中間有一塊厚實的小平面,跳下去也不會受傷。
雖然搞不懂為什麼要在橋洞附近安插這一塊,是為了結構穩定還是怎麼地,總之被孩子們發現了,這就是個刺激好玩的捷徑。
季昭野也是起了興頭,卷起袖子就要抓着欄杆跨過去,宋苛方才回過神,急忙拉住對方問他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