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社的素描本。"天滿光突然揚手，速寫本在空中劃出抛物線。翻飛的紙頁間閃過許多畫面：奈緒子點茶時左手小指維持的微妙弧度，初穗偷吃和果子時鼓起的右臉頰，忍誠注視茶碗時微微抽動的眉梢肌，還有我被櫻花映成淡粉色的耳廓毛細血管。

光明小跑過去時，運動鞋帶散開又自己踩住，險些撲進天滿光懷裡。"醫生不是說這周禁止用手腕發力？"她托起天滿纏着繃帶的手，拇指無意識摩挲着對方掌心的繭——那是長期握筆和遊戲手柄留下的雙重印記。

"由美又哭了吧？"奈緒子用茶筅輕輕敲擊水指邊緣，發出清越的"叮"聲。她今天用的棗色茶杓上有道不明顯的裂痕，是去年全國茶道大賽時被清水葵故意撞落的。

天滿光别過臉，後頸碎發間露出個新鮮的紅印，像是畫具箱扣子壓出來的。"...在醫務室對着石膏手模念叨了兩小時人體結構。"她說話時喉結的起伏比平時明顯，鎖骨凹陷處積着薄汗，在夕陽下像撒了金粉。

初穗突然拽我袖子，力道大得差點碰翻茶碗。她把那隻現代風格的茶碗倒扣過來，碗底除了墨書「自由」二字，還有用2H鉛筆輕描的圖案——Q版初穗跳芭蕾的簡筆畫，裙擺處特意畫出三道褶皺，正是她每次做揮鞭轉時必然會翹起的衣褶。

"每個人都有專屬标記哦。"光明不知何時湊過來，她的茶碗底部刻着微型田徑跑道，第四跑道位置嵌着粒米珠大小的藍寶石，"奈緒子去年冬季合宿時就開始準備了，當時她還騙我們說是茶道部的年末大掃除。"

晚風突然變急，掀起奈緒子訪問着的下擺。她按住衣角時，我瞥見茶櫃最下層露出半截靛藍色包袱布——布料邊緣暈染着茶漬，形狀像是被反複打開又系緊過許多次。包袱布一角隐約可見「十五」的墨迹，與她和服腰帶上的「十七」形成微妙呼應。

家政教室的玻璃窗蒙着層奶白色水霧，初穗用尾指在上面畫了個歪扭的草莓圖案。她系着去年文化祭抽獎得到的草莓圍裙，圍裙口袋裡的手機循環播放着《胡桃夾子》變奏曲，音量調到僅能聽見微弱旋律的程度。

"紅豆餡要揉進整顆草莓才有靈魂！"她握着木勺敲打銅盆邊緣，節奏恰好合上音樂裡的三角鐵聲響。攤開的《和菓子大全》停在"若葉櫻"那頁，書頁邊緣貼着五顔六色的便簽紙，最新一張寫着「奈緒子喜歡微苦口味」。

忍誠的聲音從走廊飄進來時，初穗正把紅豆沙捏成櫻花瓣形狀。他說話時帶着罕見的遲疑："...竹内大師的茶席需要準備三味線？我以為隻要古琴..."

清水葵今天換了枚山茶花胸針，紅漆表面用金粉畫出葉脈。她遞出漆盒的動作像是進行某種儀式："父親說真正的傳統藝能必須三位一體。"她目光掃過料理台上初穗捏壞的幾個和果子胚，嘴角扯出冷笑，"早乙女同學居然親自做茶點？我以為令堂隻教您彈《六段調》這類名曲呢。"

初穗的木勺"當啷"砸在銅盆裡，驚飛窗外栖息的灰斑鸠。我發現自己正無意識摩挲右手小指——那裡有處十二歲留下的燙傷疤痕，是偷偷學烤曲奇時被烤箱燙的。母親當時用冰鎮過的玉蔥敷在我手上，哼着《櫻花》的調子說："小咲夜的手生來就是要觸碰更美的東西呀。"

"清水同學。"忍誠突然橫跨半步，漆盒陰影落在他制服第二顆紐扣上。這枚紐扣比其他的磨損嚴重些，是初穗去年惡作劇用砂紙打磨過的"護身符"。"三味線我會準時帶到，但請轉告令尊..."他餘光瞥見我沾滿紅豆餡的指尖，"能觸動心靈的藝能，從來不會隻有标準答案。"

清水葵胸針上的山茶花劇烈晃動起來。她轉身時，走廊盡頭亮起刺目的閃光燈——安藤由美舉着老式拍立得後退兩步，相機繩纏住了身後天滿光的繃帶。她今天穿了條淺綠色連衣裙，裙擺沾着丙烯顔料的斑點，像片被雨打濕的樹葉。

"對、對不起！"由美手忙腳亂去解糾纏的繩子，馬尾辮發梢掃過天滿光的鎖骨。她畫具箱側面的貼紙層層疊疊，最新一張是手繪的遊泳小人，筆觸明顯模仿了天滿光的速寫風格。

天滿光彎下腰去接掉落的繃帶卷，卻把由美的草莓發繩一起扯了下來。栗色長發散開的瞬間，由美突然盯着正在顯影的相紙倒吸冷氣："這個光影結構！"相紙上清水葵逆光的輪廓像被火焰吞噬，而焦點處模糊的料理台上，初穗揚起的草莓發卡劃出半道虹色光弧，我懸在空中的手指沾着的紅豆餡呈現出琥珀般的透光感。

"《光與界》的雛形..."由美翻出素描本，碳筆在紙上刮擦出沙沙聲。天滿光默默撿起發繩，指尖碰到由美頭發時突然蜷縮，最後隻是把發繩套回她手腕，動作輕得像在給受傷的鳥系繃帶。

初穗突然從料理台後探出腦袋，發卡上的草莓裝飾啪嗒掉進面粉碗裡："由美要不要也參加《春之舞》？美術社可以負責..."

"她下周要去輕井澤寫生。"天滿光打斷道，聲音比平時低了八度。由美畫速寫的手突然停滞，橡皮擦在某個模糊輪廓上來回摩擦——那形狀隐約能看出是穿遊泳部制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