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浮出水面,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臉頰上。沖田上原不知何時出現在跳台上,手裡拿着一條毛巾。他猶豫了一下,把毛巾疊成方塊扔下去,正好落在光明頭頂。
"第七頁的波形圖,"光明裹着毛巾爬上泳池,從防水袋裡取出那本呼吸訓練筆記,"你這裡計算錯了0.5秒的換氣時間。"她的指尖點在紙頁上,水珠暈開了鋼筆字迹。
沖田蹲下來時,第二顆紐扣上的安全别針在夕陽下閃閃發亮。
奈緒子今天換了深綠色的茶道服,袖口沾着抹茶粉和一點金箔。"茶會的菜單。"她遞給我一張和紙,上面用毛筆寫着"櫻花水信玄餅"和"抹茶瑪德琳"。"
我父親從京都帶回了真正的吉野櫻鹽漬花,放在玄餅裡會像琥珀一樣透明。"
忍誠接過菜單時,一片櫻花花瓣從他制服内袋飄出來。我這才注意到他今天别着新的領帶夾——是我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形狀是一把小提琴。他的目光落在我胸前的巴黎音樂學院徽章上,那是随邀請函一起寄來的。
"決定了?"他輕聲問。
我搖搖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琴鍵形狀的徽章邊緣。母親昨晚的話還在耳邊回響:"可以延期到明年春天。"
但更讓我在意的是她哼唱的那句"十五年後,當櫻花再開時..."——那是她二十年前第一次登台時演唱的謠曲。
回家的車上,忍誠的琴盒不再撞我的膝蓋——他特意把它放在了另一側。車窗外的櫻花早已凋謝,但路邊的紫陽花開始冒出藍紫色的花苞。他肩上的花瓣不知何時轉移到了我的發間。
"巴黎的櫻花,"他突然說,"聽說開得比東京晚。"
隧道吞噬了車的瞬間,我感覺到他的小指又勾住了我的。這次不是試探性的觸碰,而是實實在在的十指相扣。黑暗中有松香和墨水的氣息靠近,一個輕如櫻花飄落的吻印在我的鬓角。
"我查過了,音樂學院附近有家日本料理店,"他的呼吸掃過我的耳廓,"老闆娘是廣島人,做的櫻餅會用真正的鹽漬葉子。"
母親今天把三味線帶到了庭院裡。她坐在楓樹下,十二單衣的下擺鋪展在青苔上,像一幅浮世繪。我盤腿坐在她對面,看她用撥子輕輕刮過琴弦。
《櫻花》的走音比昨天更嚴重了,但某個瞬間,我突然聽出那不是走音——她在模仿父親笨拙的彈奏方式。
"十五年後,"她停下撥弦的手指,"你父親第一次教我彈三味線時,把整首曲子都彈成了降調。"一片楓葉飄落在琴面上,她輕輕拂去,"那時候我就想,能記住彼此的錯誤音符的人,大概就是所謂的家人吧。"
她遞給我一個紫綢包裹的小盒子,裡面是一枚古舊的銀制撥子,柄上刻着"水蔔"二字——母親的舊姓。"帶着它去巴黎吧,迷路時就彈《櫻花》,走音也沒關系。"
夜深時,我推開音樂室的窗戶,發現忍誠站在他家陽台上,正對着月光調試琴弦。我們隔着庭院相望,他舉起琴弓在空中畫了個五線譜,然後指了指自己胸口——那裡别着我去年送他的領帶夾。
巴黎的邀請函靜靜躺在書桌上,延期申請的墨迹已經幹了。窗外,今年最後的櫻花瓣乘着夜風,輕輕落在母親遺忘在庭院的三味線上。
晨練的鈴聲還沒響起,我就被初穗拽到了音樂教室後面的櫻花樹下。她神秘兮兮地從書包裡掏出一個玻璃罐,裡面漂浮着幾片淡粉色的花瓣。
"看!我偷偷收集了最後一批八重櫻。"初穗晃了晃罐子,花瓣在晨光中旋轉着沉底,"美術老師說用甘油可以保存三年不褪色,等到畢業旅行時......"
她突然噤聲,因為忍誠正從二樓窗口探出身來,他的小提琴弓尖上挂着一個小紙袋。
紙袋晃晃悠悠地垂下來,初穗跳起來夠到時,裡面滾出三顆裹着金箔的草莓大福。
"天滿同學給的。"忍誠的聲音混着晨風飄下來,"說是賠昨天被踩碎的橡皮。"他說話時,領帶夾上的小琴弓反射着陽光,在我眼皮上投下一道晃動的光斑。
美術室飄來松節油的味道,天滿光破天荒地遲到了。由美獨自坐在窗邊,正往素描本上粘貼櫻花标本。我注意到她今天特意換了新發卡——草莓形狀的金屬片,在陽光下會折射出細小的彩虹。
"光請病假了。"由美頭也不擡地說,指尖輕輕撫平标本的皺褶,"她昨晚發信息說,要我把這個轉交給初穗。"她從抽屜裡取出一個扁平的木盒,裡面整齊排列着十二種不同品種的櫻花花瓣标本,每個下面都用工整的小字标注着采集日期。
最後一格貼着昨天的日期,卻空着。初穗突然"啊"了一聲,從制服口袋裡摸出那片沾着顔料的橡皮擦——原來根本不是橡皮,是被壓扁的關山櫻标本。
泳池邊的告示闆貼出了新通知:光明和沖田上原入選了關東地區青少年遊泳錦标賽。
奈緒子用紅筆在下面畫了巨大的感歎号,旁邊還貼了張便簽:「慶功宴就在茶會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