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依言帶他進屋,他卻不願意,自顧自地往蘆葦蕩去。
見人走遠,葉小姐對謝之晏說:“謝大哥,來日方長,人留下了還怕問不出來嘛。”
“對,青盞說得對,難言之隐一時逼不得,得讓他心甘情願自己說。”葉員外看向阿羊漸遠的身影,道,“這小兄弟應當是個有故事的人。”
葉小姐瞅了他父親一眼,笑着道:“您又看出來了?”
“那是,”葉員外笑如燦花,得意道,“縱橫生意場多年,什麼人沒見過?”他望向阿羊,語重心長道,那小子的眼睛裡藏得東西很多。“”
幾人聽着葉員外之語,都看向望着蘆葦蕩的少年。
李知行揮扇子思索。
涼亭衆人望着阿羊,練腿功的聞故和敲着鑼的葉青盞亦是,隻見他站在河邊,伸手夠了一根蘆葦,又從腰間掏出一把小刀,在節處切下,手中擺弄了幾下,又将刀别回了腰間。
緊着,他又将手中的蘆葦放在嘴邊,一陣笛聲響起。
蘆笛聲聲,清韻悠悠。
戲班人都停了下來,在原地靜靜聽着少年吹笛,如夢似幻,笛音入心,疲累漸消。
沉默的少年在用他的方式,為這裡的人,蕩平身心的勞累。
涼亭中的青淮,眨着的眸子,空洞洞的,又哀哀的。
明快的曲子,他卻聽出了悲傷。
***
阿羊一曲蘆笛音,成功博得戲班人的青睐,除了謝之晏,其餘人都在練功之後,飯後暇餘找他學習吹笛。
葉青盞也想學,但有任務在身,隻得在夜深人靜影人都入睡之後,偷偷跑到槐樹下,李知行在哪裡等着她。
“李仙人,昨夜你還未和我們講謝之晏的過往呢!”葉青盞看向他身側的青淮,小聲問,“青淮你會吹蘆笛嗎?”
他要是會,那他就是阿羊,他們就不用費勁地鑽書去看謝之晏寫的酸詩了。
不等青淮答,李知行抱臂道:“廢話,他要是會本仙用得着半夜喊你們出來嗎?”
葉青盞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問得有多多餘,失望地“哦”了一聲。
青淮見她這副失落模樣,唇微動,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卻還是未言。
“那青淮是謝之晏嗎?”葉青盞又問。
“不知道啊,”谪仙語氣裡都是無奈,“他倆長得像,但身量還是差了些。”
今日容貌相像的三張影人站一起,李知行也發現青淮同二人的體長對不上。他本想着,若是阿羊年齡小,長一兩年便能同他一般高,又記起他在卷冊上看過,鬼會忘了生前憶,但像吹蘆笛這種技藝,哪怕失憶,也是不會忘的。蘆笛挨向唇邊時,自會吹奏。
可偏偏,青淮說他不會吹蘆笛。
總覺得這幾日辛苦就像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隻能寄希望于謝之晏,若青淮也不是他,那他們真就是白忙活了。
葉青盞也想到了這點,低垂的腦袋忽然揚起,道:“不管了,聞故還等着我們呢!”
“也對,先帶你們看看謝之晏的寫的日志劄記。”
“本仙懶得轉述,你們自己好好看。”
李知行将青淮和葉青盞變成小影人。
青淮為鬼,靈識四散,昨夜入阿羊的夢,他們無法帶着他,怕他四散的靈識會沖撞夢境主人的,會被感知到。便讓他好生歇息,畢竟鬼,為了尋回生前的記憶,鑄境的過程會被三界各主收走極大的鬼力,融在他們的幻境中,他們在幻境中,比鬼渡更虛弱些。
但若心結久久不解,幻境便會坍塌,融在幻境中的鬼力便會回到他們身中,助長其鬼力,緻其暴走。
今夜谪仙準備帶他們鑽書,隻需要變成芝麻小人,便也帶着青淮來體驗一番。
三張小影人貼牆溜達,鑽進了謝之晏同聞故的廂房。
聞故側身躺着,在黑暗中調轉陰煞至雙目,故而看得清夜色中的一切——三個小影人整整齊齊地站在他床下,其中一個看上去最小最呆。
聞故彎腰攬住她的腰,将她放于另一隻手的掌心,掌心處傳來絲絲麻麻的癢意。他慢慢擡起手,将“掌中人”移到自己的眼前。
小小一隻,眨着烏黑圓潤的秋水瞳。
被放在掌心的葉青盞很懵,地上站着的一仙一鬼也搞不懂少年人的想法。
“怕踩着你。”
聞故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聲音輕柔,忽然道。
谪仙:“……”
青淮:“……”
怎麼不怕踩着我們!
李知行轉頭就往書案上爬,受不了一點。青淮跟上谪仙,不想和那藏着陰煞的人久待。
還在掌心的葉青盞,臉頰染了紅暈,不知該說些什麼。
聞故看了眼另一張床榻上的謝之晏,悄聲下了床,将葉青盞放到了桌上了,看向谪仙。
李知行二話不說趕緊将他也變小。
葉青盞此前在谪仙的面前演練過天啟山仙君教給她的法術,李知行指點了一二,眼下這法術算是派上了用場。
她在書案上結了一個結界,隔絕了翻書的聲音。若有人靠近,又可作提醒。
如此,一仙一鬼兩人開始翻閱不同的日志劄記。
葉青盞翻到的,好巧不巧地,是謝之晏今日寫的——
慶曆十二年夏,六月既望,班中友唱于蒹葭水畔。亭中,卿撫吾衣,吾心甚悅。忽聞蘆笛響,音聲絕,氣韻悠,卿歡顔。
吾妒。
吾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