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芝怔忡了兩秒,她現在情緒不穩,這時候接電話不是明智之舉,但她又想起昨天黃月的信息,如果真的決定回雪城,那就必須得先跟媽媽說一聲。
她猶豫了一瞬,還是按下了接聽鍵:“喂,媽媽,我在上班,怎麼啦?”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才傳來母親低沉的嗓音:“你工作怎麼樣?”
……偏偏是現在,偏偏在這個時候查崗。
屋漏偏逢連夜雨,羅芝想,自己果然是個倒黴鬼,隻要哪個環節稍一出錯,立刻就會被抓包。
抓現行都很難抓到這麼新鮮的。
她罵了自己一句,嘴上卻故作輕松:“都挺好的,就是一個報告還沒做出來,被項目經理催得緊。”
她頓了頓,還故作幽默地說:“你聽過那個關于項目經理的段子嗎?一對夫妻剛生了孩子,激動地許諾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離開,結果孩子立志要做項目經——”
“什麼報告?為什麼做不出來?”母親冷冷地打斷她,語調陡然拉低,“有時間講笑話,不會抽時間把報告研究明白?你這工作态度一看就不端正,上班不用心怎麼成?”
羅芝忍了忍,還是認真地反駁:“我沒有不用心,媽媽,我一直都很認真。”
母親輕哼一聲,冷淡道:“希望你的項目經理也這麼說。”
羅芝啞口無言,她心裡憋着一股委屈,閉緊了嘴,倔強地不接話。
知女莫若母,媽媽是最了解她的人,當然聽得出她情緒不對,從小到大,羅芝但凡有點心事,總也藏不過她的眼睛。
但越是這樣,她越不安慰羅芝,她隻管冷冷地撕開傷口,不帶一點同情和憐憫。
羅芝在心裡跟自己說:真沒用。
你真沒用,羅芝。
她本想解釋自己被鄧肯刁難的事,但現在突然什麼也懶得說了,話到嘴邊,倏地沒了力氣。
但母親一直不說話,羅芝隻好重新打起精神,換了個話題:“大伯的葬禮下周舉行,小月昨天通知我了,我在請假,打算回去一趟。”
母親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你回來幹什麼?随個紙錢的事,不值得專程跑一趟,再說我會幫你打點好,你别操這些沒用的心,工作才是第一位。”
“可大伯家跟我們家關系很親近,禮數上我該回去,”羅芝語氣盡量平和,“我請個假回去也是順手的事,一來一回頂多兩天,又不耽誤什麼……”
“我不支持你請假。”母親斬釘截鐵地打斷她:“你現在這個年紀正是拼事業的時候,怎麼整天把心思浪費在這些雜七雜八的旁門瑣事上?多想想正事。活兒要主動去做,别等人催——你那個報告,不能提前完成嗎?”
羅芝終于忍不住了,突然提高音量:“工作真的比人命還重要嗎?大伯都死了,媽,他死了!”
身後的同事霎時安靜。
母親一愣,沒說話。
羅芝氣喘籲籲,像獨自跑完一段漫長的征途,疲累,困乏,還特别委屈。
電話那頭卻依舊沉默。
羅芝喘着氣,像獨自跑完一段疲憊至極的長路,氣力已盡,心卻還吊着,酸澀得難以承受。
“我跟着關狄去山城你不樂意,我答應小月回雪城你也不樂意,無論什麼時候,問你就說要多用心,用心用心用心,我到底怎麼不用心,我還要怎麼用心??”
她聲音顫抖,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眼淚大顆大顆地掉,砸在地毯上。
她心潮澎胖,情緒激蕩,然而對面空空蕩蕩,沒有回響。
片刻後,電話那頭終于傳來一句冷冰冰的話:“行啊,你回來,就直接來醫院找我。”
羅芝一怔:“媽,你怎麼了?”
母親語氣平淡,像是在彙報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語氣卻很刻意:“急性膽囊炎,昨天半夜叫的救護車,現在還在醫院裡住着呢。”
羅芝手一抖,手機險些脫手:“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你現在怎麼樣?醫生怎麼說?”
母親“呵”了一聲,繼續用輕飄飄的語氣陰陽她:“還能怎麼樣?吊水呗。”
她仿佛故意吊着羅芝的心弦,羅芝越是關切,她越惜字如金,非要把女兒逼得愧疚萬分,才肯罷休。
羅芝很清楚這套路,卻仍然每次都中招。
“醫生說再觀察兩天,要是炎症控制不住,就得做膽囊切除。”母親繼續說,語調卻仍然輕飄飄的,像是講别人的事,“年紀大了,少個器官也無所謂。你不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嗎?我又沒死,不礙事。”
羅芝:……
她的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壓得發悶,連呼吸都困難。
她終于要舉旗反抗,結果還沒正式開戰,就被當頭一棒打得七零八落。火氣哽在喉嚨,像個啞炮,什麼都炸不出來。
“到頭來,終究是我做什麼都錯……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試圖跟我媽講道理,但她一鬧病,我還不是要乖乖投降。”
她回到座位,跟蔬蔬發消息。
“你講道理,她談感情,你擺事實,她甩病曆……我不懂,做兒女的就永遠理虧,永遠弱勢嗎?”
羅芝按着太陽穴,覺得頭好疼。
蔬蔬秒回,語氣卻輕飄飄的,不大走心:“這話說的,當牛馬不也一樣是弱勢,你該很有經驗了。”
羅芝語塞,盯着屏幕半天打不出一個字來。
她早就習慣了蔬蔬這種玩世不恭的調調,不痛不癢,刀子卻總割得剛剛好。她沒回,關了手機,一股無處安放的委屈在心口打轉,最終還是默默低頭去敲代碼。
她要讓自己忙起來,忙到沒有情緒,于是硬着頭皮寫了一上午代碼,寫到中午才從電腦前擡起頭來,看到蔬蔬又發來一條消息。
“乖女,你這麼想回去參加葬禮,是不是想看你爸啊?”
羅芝怔住,屏幕上的字像一聲鈍響,敲得她耳朵嗡鳴。
她徹底說不出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