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還是将軍。”
換做其他人說出上述發言,景元或許還需要多加思考這句話的真實含義,但如果說出這句話的是瓦沙克,是他認識的丹燭,單憑自己對祂的了解,這句話的意思僅僅是在單純地感歎自己怎麼還沒有墜入魔陰身。
雖然外人聽起來可能會感覺在暗諷自己老不死就是了,瞥見符玄像個幾乎氣炸了的粉色糯團子與刃果然如此的陰冷神情,景元暗歎說話真是一門實在又難學的藝術,至少幾百年過去了,對方還是沒有掌握這門藝術。
“嗯……此話不假,人終有生老病死,指不定等你過一陣子再來羅浮仙舟,我便早已解甲歸田,盡享退休後的悠閑時光。”
沒有表露出任何對于敵人應有的戒備之意,景元臉上帶笑,慢悠悠地回複瓦沙克無意義的感慨,若是不了解詳情的旁人見到此景,都會認為兩人不過是久别重逢的故人,而非多年未見的敵人。
“你可以現在就準備退休生活,反正羅浮不久後也要毀滅了。”
直白地說出在自己介入之下羅浮既定的未來,瓦沙克的話中絲毫沒有自己被衆人包圍而遮掩其真實目的的意思。
隻要不是岚親自降臨,瓦沙克相信以自己的能力能直接帶着列車組和阿賈克斯無傷離開太蔔司,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靜待幻胧的毀滅大業完成,坐享其成她的勞動成果。
如果岚降臨了也無妨,雖然有些不舍得,但也不過是換一副軀殼重登列車的事情。瓦沙克無所謂地想,壓根沒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會給多少人帶來抹不去的心理陰影。
“放肆,竟敢在……!”
“符卿。”
閉着眼擡手阻止了符玄尚未說完的呵斥,即便面對瓦沙克冒犯至極甚至可以說不帶敬意的言辭,景元臉上了然的微笑都不曾有任何變化。
就像丹楓時常想弄清他與丹燭在自己不知曉的情況下發生了什麼,景元很清楚面前之人對自己帶有着些許說不清緣由的偏愛,以至于會在祂認為的善意範圍内提醒自己盡快離開羅浮仙舟。
單純地用常人的善惡觀來判斷,這份微小的善意即是對其他生命無差别的蔑視。景元對此心知肚明,不如說曾經的雲上五骁都知曉此事。
隻是白珩和應星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縱容,甚至自己不言苟笑的師傅鏡流在不過于涉及壽瘟禍祖的情況下都對此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不必說那位大部分時間内都與丹燭形影不離的持明龍尊,幾乎對祂的行為采取了堪比鱗淵境古海容量的包容态度。
但現在的自己是神策将軍,是巡獵令使,而非雲上五骁中的一人。再次睜開眼時,景元已将眼中的懷念皆數抹去,替瓦沙克條條有理地分析。
“的确,景元也知曉以燭的能力,想要毀滅羅浮仙舟甚至隻是一念之間的小事情。”
“但假定如燭所言,羅浮仙舟會在不日之内毀滅,那麼燭又是否會想過……僅摧毀一個窮觀陣陣心便耗去了你的一條手臂,現在的你又能否承受住這份毀滅仙舟的代價?”
“亦或者說,以燭當下沾染着壽瘟禍祖氣息的軀體,恐怕也不能讓你的肉/體在完全被代價吞噬前修複如初吧。”
全說對了。
即便瓦沙克完全不想承認,但祂也不得不礙于現實承認。
“……我讨厭你那份仿佛一眼就能看穿所有事情的聰明,從以前就讨厭。”
即便收到了故友過于直白的讨厭之意,景元依然笑容不減,他敢肯定丹燭不敢傷他,甚至還可能要看在丹楓的面子上護着包括自己在内的雲上五骁所有人,但星穹列車的乘客瓦沙克就不一定了。
所以他需要一個能夠完美鍊住這頭兇獸,讓其安分下來的項圈,最好……還是祂心甘情願套上的。
“沒想到竟會從燭口中聽到對我的厭惡,還真是傷了景某的心哪……看來你不在羅浮時的我與其他人贈予你的那些小禮物,想必也不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了吧。”
在符玄和三月七“竟然還有這種操作”的震驚眼神與刃的冷笑聲中,景元自顧自地歎了一口氣,裝出一副傷心的樣子搖了搖頭。
這種能一眼看穿的僞裝就不要拿出來丢人現眼了!
抛去立場不一的關系,在場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冒出了同一個想法。
符玄倒還好,自飲月之亂後便跟着景元少說也有兩三百年,他每每忽悠着給自己畫大餅的僞裝比現在還明顯,她倒也習慣了,隻是略微驚訝景元同這位上來就破壞了窮觀陣陣心,還揚言要毀滅羅浮仙舟的犯人竟是舊友關系。
好吧,略微,真的隻是略微。
但接下來的事情,不僅讓符玄把略微一詞勉為其難地去掉,還讓她确信了一點,将軍就是一個畫餅不眨眼的大壞蛋。
“……它們在哪裡?”
沉默了許久,甚至連自己右手手臂都再生到一半,重新用斷臂支撐起一半染血的白袖口,集聚了在場所有人吃瓜目光的瓦沙克才仿佛像某些剛學會使用玉兆而成功連上時代潮流的年邁長生種,緩緩開口問出了祂最關心也是最讓人大跌眼見的問題。
你的關注點是不是不太對!這樣真的會被景元賣了還要替他數錢的啊!
此刻三月七感覺到自己剛步入羅浮仙舟時對瓦沙克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别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嗎,瓦沙克這家夥就是典型的隻吃軟不吃硬性格,景元這個拙劣到她都能看穿的僞裝都能相信,還整個人都在那裡散發出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兇了的氣息。
别的不說,三月七幾乎都可以一眼望穿瓦沙克在景元的一陣忽悠下替他打白工的未來。
出于列車組之間的情誼,她剛摩拳擦掌地準備出聲提醒,卻被本被自己捂住嘴的星反手捂住嘴挂上了沉默debuff。
“這種情況我們就不要出聲,在一旁看着就好了。”
俯身在不停掙紮的三月七耳邊用自認為很小的聲音低語勸阻,星想了一下又小聲地補上一句,
“如果景元真的要讓瓦沙克打白工,大不了讓楊叔放個黑洞,我們一起趁亂拉着瓦沙克跑路去找丹恒。”
這下三月七不掙紮了,但在場的人精無不都聽到了兩人的離譜發言,達達利亞更是好不容易用舌尖抵住上颚,才沒有當場笑出聲打破這份女孩子間特有的奇思妙想。
“兩位,我要提醒一句,”把目光從瓦沙克身上移開,景元不得不出言提醒兩位幾乎是當着自己的面說壞話的列車組乘客,“我聽得到。”
“啊……哈哈,哈哈,咱們也隻是假設而已,沒想着現在實行。”不好意思地摸着後腦勺,重拾聲音自由的三月七頂着符玄幾欲刀人的眼神,幹笑着回複景元。
“若隻是假設那便再好不過,我倒也不是對自己名聲斤斤計較之人,但當面說還是稍稍有些過了。”
沒有與之計較的意思,别稱“閉目将軍”的景元微微側身,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容顔都不曾有一絲變化的舊友身上,勾起嘴角,
“看在帝弓司命祂老人家的顔面上,我可沒有欺負她們的意思,所以稍微把身上的殺氣收一收,你現在這樣子比那邊的刃還可怕不少。”
“小心被你的殺氣一刺激,我就人老健忘,忘記你的那些東西都放在哪了。”
“景元。”
縱然再多麼不情不願,瓦沙克還是看在了那些祂本以為再也找不到的禮物份上,老老實實地戴上了名為“友情”的項圈。
“我真是個讨厭的家夥是嗎?”“你真是個讨厭的家夥。”
異口同聲的說法隻能讓景元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他知曉自己已然給面前這位曾經隻屬于丹楓的龍師套上了一個不算脆弱卻也不算牢固的項圈,接下來就是要不斷拉緊項圈,最終停留在一個适當好的距離,即祂不會掙脫,他也不會松手的距離。
首先,要讓獵物産生好奇心。
從貼近心髒處的甲胄暗層中取出了曾經某位步入中年的巧匠親手制作的花簪,而景元不出所料地瞅見了兩雙驚訝的注視,滿意地勾了勾嘴角,顯然他的第一步已然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