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木羽經過一條清流，河裡有幾條魚遊過，讓他念起書裡的“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遊無所依”，在魔域能有這麼一條潺潺溪流，挺美的。接着他不由得想起蒼山派的藕香池，那裡面的魚大都肥美，是師父鶴眠道人特意養的。

師父辟谷多年，不食人間煙火，唯獨愛吃魚，每天都要吃一條魚，或煮或烤或煎。但現在被囚禁在魔域多日，别說吃魚，就是普通的膳食都沒有，師父會不會很難受？

想到這，木羽覺得自己該努力為師父盡盡孝道。

他撿起旁邊的樹枝，去叉河裡的魚。他的手腳并不利落，又是第一次叉魚，樹枝一碰到水面，魚立馬散開，如此三回，一條魚都叉不住，還弄濕了鞋襪衣裳。果然他還是同門師兄們眼中的“廢物”，并沒有因為大魔頭的兩句誇贊就改變什麼。

但木羽不甘心，專心等了一會兒，有一條魚遊到腳下，這回他動作比之前更輕更快，竟然叉住了一條大魚。

他高興地叫了出來，好在四周無人，不丢臉。

他想，世上有像他這樣反應慢的人，自然也有反應慢的魚。

一條魚夠了。

木羽上岸，環顧周遭，寂靜無聲，卻莫名覺得有種被人盯着的感覺，大概因為這是在陌生的魔域吧。

他下意識朝樹上望去，确實無人。

木羽回到房間，找不到刀，隻好用冰晶匕首将魚開膛剖肚，刮去魚鱗，再生火烘烤。若是師父知道他用寶物冰晶匕首殺魚，肯定很生氣，于是木羽又到河邊反複清洗冰晶匕首，直到一丁點魚腥味都沒有。

木羽将烤好的魚放進盤子裡。

這是他第一次給師父做魚，往日他接觸不到師父，所能知道的都是大師兄告訴他的，所以他格外盼着師父能喜歡他做的魚。

但問題來了，如何送魚到師父手裡呢？

木羽想起大魔頭曾說，答應他一件事。也許可以讓大魔頭通融通融，允許他把烤魚送到師父手上？

他聞着烤魚的香味，自己都有些饞，咽了咽口水，便将烤魚放得遠一點，不去看它，克制想吃的沖動。

一面忍住吃欲，一面苦苦思索。先前他算是婉拒大魔頭的承諾，現在又要大魔頭兌現諾言，大魔頭會不會生氣？

木羽換個思路，蕭無之可是魔尊，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和他計較的，所以他還是決定試一試。隻是他不認得去魔宮的路，隻好先等着。

如果換了旁人，當前一定是明哲保身，絕不冒頭，但木羽心思單純，走一步看一步。

等到魔族的人送晚飯來時，木羽鼓起勇氣，怯怯地對封離說：“我……我有認真培育白骨美人花種，以後也會一直認真聽話。今天魔尊大人說可以答應我一件事，還算不算數？”

封離并不嚴厲：“若魔尊果真說過，自然算數。”

木羽耍個小心思，掩下自己婉拒了的細節，道：“那請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封離：“何事？”

木羽端着魚，紅着臉，緊張地怕說錯話：“我是蒼山派木羽，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這盤魚送給我師父鶴眠道人？他老人家喜歡吃魚。”

能對陌生人說這麼多話，還流利不磕巴，已經是他的極限。

封離皺起眉頭。

這回木羽倒反應快，因為他已經把這件事前前後後想了一個多時辰，包括封離的顧慮。他道：“這魚就是普通的魚，你可以檢查，沒有傳信……或者其他什麼。”

他心裡害怕極了，封離一個不高興，可能随時會要了他的命。他後知後覺自己這麼做太過冒險，甚至也許比直面大魔頭還危險，不禁有點後悔。

但封離隻是疑惑道：“你不是做給自己吃的？”

木羽搖搖頭，露出哀求的可憐神情。

封離道：“好。”

“謝謝！謝謝你！”木羽喜出望外，沒想到封離答應得這麼爽快，其實他已經做好了被拒絕被罵甚至被打的準備。

這是他來到魔域後第一次露出如此開心的笑容，燦爛如星。

*

封離将木羽做的烤魚送到地牢，語氣冷淡地說明緣由。

蒼山派掌門鶴眠道人十分驚訝，木羽那小傻子會做烤魚？魔族的人竟然會允許木羽送烤魚進來？莫非木羽真的因為長相出衆博得大魔頭的寵愛，大魔頭現在對他言聽計從？現在外面到底什麼情況？還是說這條烤魚有詐，不是木羽做的，是魔族做的？不對，這條烤魚無毒，大魔頭要滅蒼山派不過撚指間的事，何必這麼折騰？

不過片刻間，鶴眠道人腦子裡轉過千百種念頭，思緒不定，晦暗不明。

對于數日沒吃魚的鶴眠道人來說，淡淡的烤魚香味确實讓他食指大動，但一想到木羽那個沒用的東西，既然已經獲得大魔頭寵愛，為何還不殺了大魔頭？居然還有閑情逸緻做烤魚！真是白瞎了那張臉！若換成其他任何一個弟子，必定大事已成！

他頓生怒火，将烤魚摔到地上。

借此發洩心中不平。

甚至希望那烤魚就是木羽，他要一掌拍死那不成器的垃圾東西！

刹那，囚牢裡陰風頓起，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狠命掐着鶴眠道人，将他摁在牆壁上，窒息難受，周圍弟子靠近不得，威壓極大。鶴眠道人意識到，這是比大乘期還可怕的修為，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極強極厲害的境界！

在此人面前，他鶴眠道人就是蚍蜉而已。

他渾身經脈似乎在沸騰，血液倒流，骨骼被擠壓。

隻要對方想，可以下一刻就讓他灰飛煙滅。

但對方沒有，隻是無窮無盡地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