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謝扶蕖背着書包放學,路過一架橋,垂眼瞥見橋洞底下有三個小混混在勒索小女生。
他一仰脖子把串串香剩下的紅湯喝完,杯子塞給同行的男生,自己直接翻欄杆跳下去,大喝一聲:“幹什麼?朗朗乾坤太陽還沒下山呢!誰準你們在這幹壞事的?”
三個混混一回頭,看見一米八多的大高個,大冬天穿件單衣,濃眉丹鳳眼,正氣凜然得都有些兇神惡煞了——小混混不禁犯慫,嘴裡叽叽咕咕罵兩句髒話,飛快的繞過小女生跑了。
徒留下還在吸鼻涕的小女生愣愣盯着謝扶蕖。
謝扶蕖眉頭一皺,罵了句髒話,沖出去追人。他腿長,有優勢,跑出去不過三百米就追上了,把三個混混摁在地上一頓猛揍,順便把他們口袋都給掏空了。
等謝扶蕖攥着一把零碎紙鈔走回橋洞底下時,那小女生已經靠着他同學的肩膀被安慰得差不多了。
同學沖他揮手,問:“追回來多少啊?”
謝扶蕖:“五百來塊,嗳,你被劫了多少?”
論臉,謝扶蕖遠比他同學好看。
但他氣勢太兇,又淩厲,極其不好親近。小女生有些怵他,慫巴巴報了數字——謝扶蕖低頭從紙鈔裡面點出六十塊給她,剩下四百來塊他揣進口袋裡,正要招呼同學一起去打棒球。
擡頭時卻正好看見橋洞頂上倒挂下來一溜冰棱。
同學看了看手表,說:“去打棒球嗎?”
謝扶蕖:“你自己去吧,我有點事。”
同學覺得他莫名其妙,多看了他兩眼。但謝扶蕖沒有要和他解釋的意思,同學隻好自己聳聳肩,先走了。
謝扶蕖就近找了一家便利店,花兩百塊買了顆籃球,又繞回橋洞底下,抛着籃球去砸橋洞邊垂下來的冰棱。
他準頭好,但是冰棱也凍得挺結實。謝扶蕖反複抛了十幾次,才把橋洞邊的冰棱都砸光。
中途有飛崩的冰渣子落他臉上,給他左邊内眼角邊的皮膚劃開了一道口子。但是天氣太冷,謝扶蕖沒怎麼感覺到痛。
直到走半路上,吓哭了兩個吃辣條的小學生——謝扶蕖才後知後覺,伸手一摸自己鼻梁骨側面,摸到濕潤的血迹。
*
距離李松蘿的十七歲生日還有三天。
今天是個好天氣,太陽很亮,她早上睜開眼睛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開平闆看天氣預報,兩天後的那天被預測有暴雨還有台風,天氣預報提醒大家注意出行安全——能不出行最好還是不出行。
她驟然感到一種意料之中的失望。
從李松蘿記事起,每逢她生日必有暴雨,偶爾還會撞上台風天;明明她的生日在夏天。
護工将輪椅推到落地窗前,讓她可以透過玻璃曬曬太陽。
李松蘿将整張臉都貼到窗戶玻璃上:玻璃被擦得很幹淨,連一絲水痕都看不見。她的目光穿過那些高聳的樹尖,看見醫院牆壁外面,那條種滿梧桐樹的街道。
初升的陽光如此活潑,穿過樹葉間隙于馬路地面落下葉片斑駁的光影。高中生們成群結隊的自行車穿過那片光影,李松蘿耳邊仿佛聽見少年們輕快的車輪轉動的聲音。
她聲音輕而弱——帶着明顯的中氣不足的弱——道:“今天是周日,但是學生好多。”
護工思考了幾秒鐘,回答:“摸底考試吧,因為快要高……”
她沒說完的話猛然急刹車,意識到自己說了不合時宜的話。
她這位年輕的雇主,如果不是因為身體原因,也差不多是今年參加高考。
玻璃流動的波光倒影在少女蒼白皮膚上。
十七歲,無論怎麼看都應該是屬于青春少女的年紀,而李松蘿的臉頰卻全然看不出絲毫稚氣的幼圓。
長期治療和多次手術既延續她的生命也消耗着她的生命,令少女面容早早削瘦凹陷,連唇瓣都褪成淡淡的紫色。
她似乎并沒有注意到護工的回答,全神貫注的将整張臉都貼在了落地窗的玻璃上。
過近的呼吸給玻璃蒙上一層白霧,霧氣後面是活潑潑的陽光,自行車車鈴脆響,那些同齡人在聊什麼呢?
他們考試的教室,會和電視劇裡的一樣,擠着幾十張桌椅嗎?寫滿筆記的卷子會堆成城堡嗎?
虛幻的記憶如同煙霧般散去,在交錯的畫面之中,他幾乎分不清自己是十七歲的謝扶蕖,還是十七歲的李松蘿。
但這種困惑并沒有困擾他多久,一個答案自然而然的浮上心頭:兩個都是我。
謝扶蕖就是李松蘿——李松蘿也是謝扶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