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識想往前,卻被院門遠處的熟悉聲音打斷。
“肅之,好久不見。”
院門開處,李昭瀾邁步而出,一身素色長衫,鬓發松散,慵懶得像是才午睡醒來。他瞥見周肅之,唇角勾起笑意,三步并作兩步走,一把攬住周肅之的肩,一副親密無間的模樣。
“幾年不見,還是這副翩翩公子的模樣啊,這些年靠着這臉騙了不少姑娘吧?”
“你倒是沒變,這嘴還是一樣的毒。”周肅之順勢換了個擁抱,兩人動作之間熟稔自然,像是故人多年重逢。
“……你們認識?”鄧夷甯忍不住開口,聲音透着一絲震驚。
“何止認識。”李昭瀾笑着看向她,“肅之是我幼時伴讀書友,後來被父皇送去了西南做了幾年密探,這幾年總在外頭晃蕩,難得回來一趟,卻沒曾想在遂農遇見了。”
“密探?”鄧夷甯重複了一遍,隻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是個多嘴多事、還愛聽牆角的家夥。”李昭瀾拍了拍周肅之的肩,揶揄道,“你這是辭了官職大方回來,還是私自溜回來的?”
“你說呢?”周肅之眨了眨眼,用折扇在他肩頭一推,将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别靠這麼近,王妃在此,小的不敢造次。”
鄧夷甯癟癟嘴,見話題引到自己身上,尴尬一笑,原來周肅之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兩人在原地嘀嘀咕咕了一會兒,鄧夷甯見無趣,便先一步回了房間。不多時,他們三人也進了屋子。
“對了,瓊醉閣起火一事可有異樣?我們盯上了寇瑤,可大火之後她便沒了身影,陸英也在找他。”
“嗯,确實,聽聞陸英還在打探你和王妃的下落,這段時日還是小心為妙。”周肅之附和道,“我也在找寇瑤姑娘,我們得趕在陸英之前找到她。對了,蘇青青的死有何看法?”
“什麼?”鄧夷甯愣了半晌,突然大吼一聲,“蘇青青死了?什麼時候?她不是在牢獄被看管着的,怎麼就死了?”
李昭瀾閉口不言,周肅之倒是愣住了,他親自派魏越傳信到了遂農,為何鄧夷甯會是這副模樣。
魏越也愣住了,那日殿下吩咐自己去驿站等候,說是宣城内有人傳了信過來,自己在驿站足足守了兩個時辰,天都快黑了才将東西拿到手。
而始作俑者李昭瀾則是低頭坐在一側,眼珠子提溜地轉,就是不看向鄧夷甯。鄧夷甯火眼金睛,一下子就抓住了李昭瀾的小動作,她一把拉起李昭瀾,進了裡間。
“怎麼回事?你知道蘇青青死了卻不告知于我?”鄧夷甯一臉不可置信。
“不是,我沒有想要隐瞞的意思。”李昭瀾努力辯解道,顯然是心虛的很,“這幾日真的是忘了,蘇青青那事兒來得蹊跷,想着等魏越查清文書閣,了卻一事再做打算。我也沒料到瓊醉閣突然大火,寇瑤失蹤,真的是忘了。”
“你不是忘了,”鄧夷甯一字一句逼問,眼裡透着失望,“你是不想說。李昭瀾,你還是不信我,對吧?我覺得我鄧夷甯就是一女子,在你看來我做這些事情就像是過家家,你輕輕擡手便會有無數的人為你做事,你輕而易舉就能得到,但我不是。”
李昭瀾一怔,下意識擡頭看她,卻見她眼裡不是怒,而是實打實的委屈。那一瞬他心口像是被針刺了一下,喉頭一哽,伸手就要去拉鄧夷甯的手:“不是的。”
“不是那你為什麼要瞞着我?”鄧夷甯甩開他的手,狠狠戳了戳他的胸口,“你總是自己拿主意,從不跟我商量。是,我承認我有私心,我想努力将這件事情查清楚,好在陛下面前邀功,得到調查鄧家大火一案的資格,但我從未向你隐藏我的意圖。你李昭瀾是什麼人,動動手指就能知道我的想法,你總把夫妻一體挂在嘴邊,可我真的是你想娶的人嗎?我不過就是太後的一顆死棋,隻是恰好落在你的棋盤上,這也改變不了結局!”
鄧夷甯聲音越說越大,驚得房外的兩人面面相觑,兩人看對眼,雙雙退了出去,将屋子留給兩人。
“我從未說過我不想娶你!”李昭瀾被她說的有些急了,直接握住她的手,語氣一沉,“對,我知道這件事我做的不對。牢獄那次我問過你,你說要徹查舞弊一案,我允了,可你知道我是誰嗎?我首先是大宣的皇子、是皇帝的兒子、是儲君,你身為我的妻子卻要與我對立,質疑王朝權律,我又能如何?夷甯,若是這事真的牽扯至宮内,太後定會逼我廢了你的,我不想。夷甯,我不想你查的太深。”
鄧夷甯怔住了。
她從未聽李昭瀾這樣赤裸坦誠地說過心裡話,兩人從結識到成婚不過一月出頭,就算是婚後日日待在一起,他平日裡說話的神情也是吊兒郎當的模樣。可如今這副神态倒像是鄧夷甯負了他,滿口的言語透露着委屈,像一隻受傷的小狼,守着最後的尊嚴,絕不肯低頭。
“你不想讓我查的太深,可我一家就是因為牽扯了你們的事才被滅口的。”鄧夷甯的聲音輕了些,但仍舊帶着無法掩蓋的憤怒,“你是大宣的皇子,可我是鄧毅德的女兒,是大宣的将軍。”
她一步步向前,逼得李昭瀾步步後退:“你是太後的傀儡,我亦是,但你有路可退,我沒有。我若是退了,鄧家便徹底背上污名,若有朝一日太後真的逼你廢了我,我就真的無路可走了,鄧府上下的冤魂何時才能安息?”
她說着,眼裡終于是落了淚。
“我知道大宣百姓怎麼說我的,說我是鄧府的克星,早年克死姨娘,如今回來又克死了全家。說我是災星,是禍水,家中的親眷也忙着撇清關系。“鄧夷甯停下腳步,站在李昭瀾面前,眼神紅的像爐子裡燒到沸騰的鐵水,嗓音卻透着死一般的沉靜。
“我撐着一口氣活到現在,就是為了能為我父親證明,給鄧家讨個公道。我其實挺失敗的,兵權握不住,連自己的夫君都瞞我,我到底還能信誰?我不是城中的閨閣女子,我是西戎的女将軍,你不該看輕我!”
屋内一片靜谧,李昭瀾站在原地,臉色由愧疚轉為心疼。他上前一步,擡手卻遲遲未能落在她肩上,隻是低啞着嗓子道:“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