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夷甯垂眸不語。
成婚至今,李昭瀾這是頭一回聽見她的心聲。自從太後傳出口谕那日,李昭瀾便去打聽過鄧夷甯的名号,隻知她乃西戎女将軍、鄧毅德長女,卻不曾了解她的性子。
直至鄧夷甯從西戎歸來,那日在宮中初次相見,傲慢、嚣張、無禮,是李昭瀾對她的第一印象。
後來她入宮學禮,那些嫔妃們總是奚落她,她看似柔弱,實則每每暗中還擊,不過更多的時候是在門前那條禦河邊逗留,那時的鄧夷甯與在教習嬷嬷面前的模樣迥然不同。
婚後,他們理所當然地同住,卻不曾想新婚當夜遭遇那般慘事。那夜她格外冷靜,靜得令李昭瀾訝異。她分明隻是個姑娘,卻能在這吃人的宮裡殺出一條血路,敢在殿外跪上整整一夜,隻為求見父皇一面。
鄧夷甯說着去宮外住,李昭瀾原以為她隻圖得清靜,不曾想竟是為了調滅門一事。後來她中毒,那般無助,窩在自己懷裡的模樣楚楚可憐,讓他一度以為她與尋常閨閣女子一樣嬌氣任性,可她穿得了粗布,吃得了淡飯,對胭脂抹粉絲也毫不感興趣,這又那些女子分外不同。
李昭瀾所識女子不多,但鄧夷甯這般古怪的,倒真是頭一遭。
“來信那日恰好是你我帶走寇瑤當晚,寇瑤一離開,魏越即入了門,随後你便也出門去了。待你回來時我已歇下。”他說的很慢,字字句句像是從喉間艱難擠出,“原想次日與你細說,未料将軍張羅着文書閣一事。我瞧你忙的團團轉,便打算擇日再議,實在無刻意隐瞞之心。”
“我并非存心欺瞞,涔涔。”他喚她的小名,嗓音低啞,眼底盡是懊悔,“是我錯了,一直以為你與尋常女子别無兩樣。涔涔,我見識淺薄,你要原諒我。”
鄧夷甯本來是抿着唇,努力制止着打轉的淚水,卻被他這句“見識淺薄”徹底擊潰。她嘴角一癟,徹底沒收住,眼淚落個不停:“你見識淺薄什麼啊!李昭瀾你能不能别耍寶了!”
李昭瀾見狀笑出了聲,鄧夷甯此刻鼻涕眼淚齊飛,模樣狼狽卻叫人憐惜。鄧夷甯轉身背對着他,拂了拂袖子,但看着身上這身衣裳,又覺得不妥,幹脆拉過李昭瀾的袖子往自己臉上抹。
李昭瀾被她的動作弄得哭笑不得,扶着她轉身攬入懷中,手在背上不斷地輕拍着,跟哄小孩兒似的。
鄧夷甯緩了緩神,等收拾好情緒一把推開了李昭瀾,再次質問他:“蘇青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許隐瞞。”
“好,坐下說。”李昭瀾扶着她就近坐下,“蘇青青死的蹊跷,獄卒說是蘇青青主動請離,她是将軍下令保着的,那些人想着若是蘇青青日後與将軍告狀,定會受到責罰,便允了她的請求,放人出了衙門。”
“衙門雖疏,卻仍舊派着兩人跟在她身後,怎料那蘇青青竟甩脫二人。待回報知縣,蘇青青已命喪破廟,屍首是貪玩的孩童誤闖發現。據衙門禀報,死狀與蘇青青所述劉淵如出一轍。當晚我便下令徹查有何可疑之人與她接觸,卻一無所獲。看管蘇青青的衙役稱她幾乎不與人交談,想來是自盡。”
鄧夷甯皺了皺眉,鼻頭還有點紅,聲音也有些悶:“自盡?可我都答應她會查明真相,又為何會自殺?”
李昭瀾起身,将門外的兩人喚了進來。
“殿下,屬下有一大膽揣猜測。”魏越立刻開口道,“方才屬下與周公子商讨瓊醉閣失火之事,得知失火并非偶然,而是故意為之。坊間謠傳玉春堂冤魂索命,可屬下調查了那些屍首,大多為瓊醉閣的姑娘,若真是報複,為何要搭上這麼多無辜性命?”
“正是。”周肅之點了點頭,“故而放火并非想要殺人,而是想喚起某些人對玉春堂舊事記憶,讓衙門重啟對玉春堂的調查。而他們要查的,便是寇瑤所知的,隻是寇瑤無法說出,亦或者是她不能說出。”
“有人威脅她?”鄧夷甯接話。
“或許是。”周肅之點點頭,指尖輕敲桌面,“當務之急便是找到寇瑤的下落,我已派人守住出城口,也在城中打探着她的下落,不出五日便會有結果。眼下你們不可在此逗留,陸英派了人跟着我,你們得換個地方住。”
李昭瀾望向鄧夷甯,對他點頭示意:“好,我與夫人還有一處住宅,魏越會交代好驿站配合你的說辭。”
等打點好一切,兩人換了身行頭才離開聽風驿,直奔小院。路過瓊醉閣時瞧見鸨母正指揮着下人打掃殘局,那些破損的木頭已被搬去了别處,但地面上黑黢黢的痕迹怎麼也洗不掉。
鄧夷甯走在前頭,先一步看見大門沒有落鎖。李昭瀾緊随其後,也瞧見了留下的那條縫隙。
“你沒鎖門?”鄧夷甯問道。
“鎖了。”李昭瀾湊近瞧着門上的劃痕,眼神沉了沉,“這是利器劈開的,小心點。”他越過鄧夷甯的頭頂,小心翼翼推開大門,鄧夷甯警惕的地往前踏了一步。
小院裡除了放着一些花花草草,其餘的什麼也沒有。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掃過緊閉的房門,随後對上眼。李昭瀾上前敲了敲,等了半晌也沒人應答,又試着推了推門,卻發現從裡面被鎖死,絲毫沒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