鸨母将他們稱為“種子”,種在這玉春堂内,等某日開花便能結出銀子,結出前程,結出她想要的自由。
在這玉春堂内,不是所有人都會善待她,彈錯一個音符,步子多邁一毫,開花結果便會多些時日。後來她學會在鸨母面前保持乖巧溫順的模樣,哪怕夜裡被餓醒,她也絕不對忤逆半分。
蕊音是她在這裡唯一的支撐。
姐姐總會帶着她偷偷溜去後院曬太陽,或是相贈從客人那裡打賞的發钗。梁雪從她那兒學的了如何掩飾眼裡的倔強,學會了如何讨人歡心,如何讓人一步步卸下防備。
蕊音教她:“有些人不躲掉,便就讓他們覺得自己得了便宜。”
她也漸漸悟了,玉春堂并非安穩之地,可即便如此,仍有人甘願踏出。她問姐姐為何。
“哪有那麼多緣由,活下去的辦法有很多,這也是其中一種,我們不過是想活下去罷了。”
于是她開始努力識字,學着寫了不少字,但她寫得的第一個字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蕊音的“音”。
舞姿、琴弦、簪花、粉飾,隻要是能裝扮姑娘的,他們統統都要學會。她悟性極佳,學得快,其他姑娘都不如她學得好。于是她來玉春堂第二年,便自薦報名花魁選舉。
可花魁要學會的不止是裝扮自己的法子,還有讨好男子的技巧,舐陽、聚水、夾陰……那些提起來就讓她面紅耳赤的技藝。起初還隻是與那些未開花的姑娘們縮在房間裡研究根系,慢慢的,就會帶着她們去觀摩開花的姑娘是如何做事的,最後便是姑娘之間互相折磨。
蕊音雖非花魁,但待他有個不錯的公子,因為喜歡便将她攬了下來。梁雪也瞧過兩人的房事,那與平日裡溫柔細膩的蕊音完全是兩個模子。
梁雪曾問:“姐姐,為何鸨母不讓你接下其他公子?”
蕊音笑回:“因為姐姐是公子一人的,小雪年紀尚小,還不懂情情愛愛。等我們小雪長大了,便會有心愛的男子,願與心上人相守一生。”
梁雪再問:“那為何公子不帶姐姐離開?”
蕊音不語,隻是笑着撫摸梁雪長發,可是笑着笑着就變了,眼眶逐漸紅了起來,最後落下一滴淚,滴在梁雪的手背上。
那年的花魁大賽她自是沒能參加,她坐在樓上,瞧着那些個平日裡與自己作伴的姑娘在台上翩翩起舞,陌生但又熟悉。她不記得那次的花魁是哪位姑娘,但她記得那年的花魁選出時,便被一位有錢公子買下了賣身契,與公子離開了這座金樓。
那一刻,梁雪暗自立誓,兩年後的花魁大賽她定要參加,她定要走出這個地方。别人偷懶,她練舞;别人偷吃,她節食;姑娘們小打小鬧不肯細學接客的法子,她卻咬着牙搜刮所有的技巧。她也曾在夜裡偷偷躲進後院的屋子裡,握着簪子對鏡練笑,看久了,真真假假也就分不清。她在水盆前練姿态,腳底磨出一圈圈血泡,卻從未喊過一聲疼。
玉春堂從來不是她的歸宿,她告誡自己不可懈怠,可後來她發現自己欠下的銀子越來越多,這才從鸨母口中得知,她那父親來借過不少次的銀子,每次都說隔斷時日便還回來,可從未見他還過。銀子越欠越多,蕊音見她每日愁的不行,暗地裡幫她還過幾次。
隻是梁雪來玉春堂的第三年,蕊音離開了,被那個攬下她的男子帶走,說是給了五百銀錠換來的賣身契。但她未曾到蕊音的最後一面,隻是聽聞她在那戶人家裡過得很好,為那男子生兒育女。蕊音在離開的那年冬天回來過,給她偷偷塞了十塊銀子,見到姐姐過得很好,梁雪很是為她開心。
她繼續過着日複一日的生活,努力将自己變成蕊音的模樣。
終于梁雪十二歲那年,她開張了,作為當年雛妓花魁走到了玉春堂的台子上。一襲嫩粉輕羅長裙,在微風中翩翩起舞。
那日來的人很多,都是他未曾見過的俊俏公子們。他們出手大方,銀錠如雨,最後是一個喚作陸英的公子的奪得其首。她看着自己身上的牌子被鸨母撕下,随後招呼來丫鬟帶着她慢慢走向陸英。
陸英在鸨母為每屆花魁準備的屋子裡等着她,他坐在那張木床上,一身素衣,在滿屋的紅綢羅緞中顯得極為俊秀,如同那仙畫中的俊美仙子。
陸英的聲音比她在台上聽見的還要悅耳,他身上的味道也格外的好聞。兩人就這麼對視着,梁雪的臉慢慢紅了,直到面紗被男人溫熱的手指取下。
“你叫什麼名字?”
梁雪眼神飄忽着,不敢與他對視,聲音嫩的能掐出水來:“蕪溪,我叫蕪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