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宮出來時,司徒桦已重新整理好衣裳,佩刀穩穩束在腰間,腳步沉重卻不拖沓。他神情平靜,仿佛方才在殿中所受的屈辱未曾發生過。
他知道,李韶诠有的是手段。那人捧着“太子”二字,在這偌大的皇城裡站得太久,也踩得太狠。旁人眼中的他是溫和仁厚、禮賢下士,可隻有司徒桦最清楚,這副皮囊下藏的是什麼。
跟随李韶诠的這些年,東宮那些侍衛沒有哪一個是不羨慕的。李韶诠待他不錯,每月的賞銀都是他們的雙份,兵器也是特制的,就連出入東宮也從無刁難。甚至有傳言說若是李韶诠順利繼位,他司徒桦便能封侯。
大宣街道總是熱鬧繁華的,司徒桦在其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拐去上次那家糕點鋪買了點小姝愛吃的東西。開門的依舊是阿娘,阿娘說小姝剛睡下,她正收拾屋子呢。
“阿娘,這段時日家中附近可有什麼奇怪的人?”
阿娘提着東西,走到小廚中放下,在腰間的布巾上擦了擦手:“奇怪的人?這我還真沒留意。咋了?”
“沒咋,阿娘多上點心,小姝最近身子還行?”
“好得很!”阿娘豎着拇指,“少爺找的大夫真神了,小姐這幾日睡得也好了,胃口也大了不少,昨個兒還在院子裡跟我聊了幾句話,這不今日才來收拾院子。”
“行,這段時日大宣不太穩定,外邦使團有意拜訪,城中戒備森嚴,這段時日就别出門了。我瞧着院子裡這些青菜還能吃上一段時日,再備些葷食,誰敲門都别應聲。”
阿娘握着笤帚的手緊了些:“這麼嚴重啊,好,那我再去給小姐抓幾副藥,說不定少爺下次過來,小姐就痊愈了。”
司徒桦點了點頭,從懷裡取出袋碎銀遞給阿娘,又叮囑幾句,這才離開小院。出門一路往東,他走進那家酒樓,門扇挂着打樣的牌子。熟門熟路走進後廚,拐進柴火房的秘道裡,一路下行。
管事聽見動靜,連忙迎上前,滿臉堆笑:“司徒大人,今兒個吹的是什麼風,您怎麼來了?”
“怎麼,我還要向你彙報行蹤?”
“不敢不敢,小的多嘴。”管事拱着手。
“去把放事的那幾個叫來。”
司徒桦拉了把木凳坐下,神情淡漠,卻自生一種逼人的威嚴。他坐在中間,眉眼間竟有幾分李韶诠端坐太子位的模樣。放事的那幾人來了便二話不說跪下,一旁的管事還摸不着頭腦。他看了眼那幾人,又看了眼管事,管事也吓得立刻跪在旁邊。
司徒桦目光一掃,語氣冷淡:“南永州的貨是誰傳過去的?”
跪着的幾人神色驟變,有人頭垂得更低,有人則哆嗦了幾下,隻有那管事還未看清風向,賠笑道:“司徒大人上次交代銀坊停工半月,我們一直是銘記在心,千不敢萬不敢違背司徒大人的意思——”
“閉嘴。”司徒桦眉頭一沉,語氣壓下來,“你是放事的?我問你了?”
管事忙不疊拍了拍自己的嘴,低頭沒再說話。屋中一時間安靜下來,隻餘火塘裡木柴偶爾炸響。幾人跪得腿都有些麻木,偷偷瞄了眼閉目的司徒桦,生怕與他對上視線。
良久,他閉眼淡淡道:“想說了?”
那管事就算是再蠢也看出了苗頭,推了一把身邊的人,咬牙切齒罵道:“是誰放的事,快說!你們幾個是要毀了我不成?”
跪在最邊上的那個小個子終于忍不住,額頭緊緊貼着地,聲音顫抖着開了口:“是……是小的……”
司徒桦睜開眼:“誰讓你放事的,事從哪兒來的?”
“小的……是南永州收活的那幾個人,他們說南永州最近稅收厲害,鹽價都快趕上金子了,他們說什麼也要一批貨。大人您說停工半月我們自是不敢開工,所以他們便想着找我們買點料子。”那小個子聲音越說越小,最後熄了火。
“料子?倉庫的你賣給南永州了?”司徒桦聽笑了,“收多少銀子?”
小個子咽了咽口水:“半鈞,給了一塊金子。”
“你賣給誰的?可有名号?可知他們的燒窯在何地?”
“不知,小的不知。”小個子猛地磕頭,哐哐幾下地上已留下血迹,“大人恕罪!小的隻是想掙點銀子給我娘和妻兒,他們都好些日子沒吃上米。我娘身子骨弱,大夫說是要吃藥,家裡真的是揭不開鍋了。小的不會再犯了,求大人網開一面,不要趕小的離開。”
司徒桦目光微沉,轉頭看着管事:“停工半月,工錢呢,你就不給了?”
管事臉色刷地一白,連忙回應:“回大人,小的以為停工便也停工錢,這才沒結給他們。是小的自作主張了,小的這就給他們都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