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懷王殿下技藝高超,手法娴熟,尋常隻需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徹底變成另一人,今日竟足足花了快半個時辰,可見其用心雕琢,是費了功夫的。
今日這副樣貌,在他家殿下所做的假面容中,堪稱第一俊秀。
置于人群中,猶如鶴立雞群,一眼就叫人挑出來了,何談低調?
沈昭予下意識要向後甩袖袍,擡起手臂,才意識到這是短褐,袖窄衣短,甩不起來。
沈昭予起勢未果,頓了頓,絲毫不見尴尬,順勢展開雙臂,十分自然地道:“本王這一身,如何?”
魏吉道:“您通身的氣派,與這身衣裳實在不搭。”
沈昭予素來聽不得說他有“缺陷”,皺了皺眉,虛心請教:“那如何才搭?”
魏吉思忖了下,“您可以試着收斂一下氣勢。”
作為一個善于納谏的上司,沈昭予立刻便嘗試着做了。
結果,收效甚微。
“罷了。”
沈昭予喪失耐心,不耐煩地擺手,正欲出發,忽然被江行攔住。
江行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恭恭敬敬遞上,“方才傳來密信,今晨刺史府的賞花宴上,婺州官員的家眷也出現了。”
沈昭予展信默讀。
“讓暗二幾人帶着本王的信物,先行往杭州去。”
沈昭予又吩咐了幾件事,魏吉領命離開。
他垂眸思索時,旁人看不見他眼底明明滅滅的光。
江行盯着男人的側顔,出神道:“殿下,您不說話、不看人的時候,還挺……”
沈昭予挑眉看他。
江行一瞬夢醒,顫顫巍巍道:“挺賢惠的。”
沈昭予:“……”
要去以色侍人了。
這将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點。
“……使我思君朝與暮。”
在“思”字後,一滴墨汁猝然落下,在宣紙上溶成一片,如一朵梅花。
這是方才他感受到一道打量的目光後,手腕一抖而落下的。
那道目光來自正前方監考的“管家”,光明正大、挑剔地審視着,好似他與其他衆人都是擺在案台上的物件,任人評頭論足,挑挑揀揀。
沈昭予神色如常地放下了筆,拿起斬卷的考題,徑直朝上首位而去。
他是這一批裡最後一個交卷的,此時此刻,堂中再無别人。
四目相對,一坐一站,皆是張弛有度,靜默無言。
半晌,秦知期将考卷放在一邊,又朝外擺擺手。
随後便有小厮領了沈昭予往外去。
身後的目光一直停留,邁過門檻時,沈昭予回頭望了一眼。
秦知期清晰地看到對方眼底的“感激”,似乎因為自己入選而沾沾自喜,還帶了幾分對未來的期待與向往。
秦知期心底才起的異樣,很快被不屑蓋了過去。
他又看了一眼那張考卷——筆鋒淩厲潇灑,鋒芒畢露。
都說人如其字。
可惜,這也是一個貪圖宋氏财勢的庸人。
沈昭予順利地入了宋府的二門,站定在會客的花廳前。
裡頭吵吵鬧鬧,傳來議論聲——
“我方才進來時聽到有落選者在哀求——求求秦管家讓我見大小姐一面吧!我什麼都可以做!”
衆人哄笑一堂。
“你們說秦管家出這麼簡單的題,當真要招贅?”一人興奮不已,“原隻是抱着僥幸想來一睹小姐芳容,若真能被選上,不僅坐擁美妻,還能有數不盡的财寶,這輩子當真不白活!”
“聽聞自李夫人亡故後,秦管家分身乏術,所以張貼告示挑選良才,将手裡管的一部分權分出去。可其實嘛……”那人神秘一笑,“隻招管事,又何須大小姐親自見面?多半是要招管事的夫婿。”
衆人愈發覺得有理,更加喧鬧,沸沸揚揚。
沈昭予眼前陣陣發黑,怎麼都邁不開這一步。
花廳之中,裡三層外三層聚了不少人,皆是青年才俊。
沈昭予粗略一數,小小的堂中就擠了快二十人!
他們不知道便罷了,既聽到風聲說是招贅,怎麼一個個的還來?
這難道是什麼光彩的身份嗎,竟還要競争上位!
“公子,請進堂中。”
引路的小厮見他始終停在門前,沒忍住催促道。
沈昭予搖頭,婉拒道:“我在此等候便是。”
小厮沒忍住多看了他兩眼,樣貌是來者中最出色的,聲音也聽得人耳朵酥麻,還溫文有禮,舉止從容。想到此人極有可能中選,小厮便更不敢怠慢,退至一邊守着。
屋裡不知怎麼,忽然爆發了争吵,一人先推搡了另一位,而後局勢愈發不可收拾。
“去歲春闱落榜,大才子不在家溫書,跑到這裡作甚?”
“那也好過你,隻敢龜縮在書院裡,怎麼,科考的卷子不敢答,倒是上趕着來巴結宋氏?”
小厮沖進去拉架,沈昭予忍着想一人給一拳的沖動,後退了兩步。
忽然有一道明亮清脆的聲音闖入他的耳朵。
“秦大哥,怎、怎麼這麼多人啊……”
沈昭予眼角一跳。
借着仰頭望天的姿勢,餘光瞥向那頭——
走廊盡頭,拐角處,一個穿着白裙的小姑娘站在那位管家身邊,正望向花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