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想做别的?”
女人啞然失笑。
“這地方不好。”周鐵生指那堆柴,“睡着硌人。我想和你睡席夢思軟床。”
“做你娘的玻璃夢。”
這下真把沈素秋給逗笑了。
“你有什麼本事睡軟床?你連飯都吃不起,跟了你,三天就得餓得翻肚皮。”
“這就是你三年前沒堅持跟我走的原因?”周鐵生對着女人的耳朵,用力咬了一口,“壞女人,你嫌我窮。”
沈素秋被咬得半邊臉一緊,又不敢聲張,隻能強忍住痛,擡起隻手回頭打了男人一巴掌。
不輕不重,沒臉沒皮,男人非但不氣,反而把臉湊了過去,嬉皮笑臉道:“再多打幾下,我臉皮厚,你打不壞我。”
“你就是個無賴。”沈素秋氣得發抖,“無恥,下流!”
“還有别的誇我的嗎?”周鐵生把她的手摁在胸膛裡,“我喜歡聽你罵我。”
周鐵生漲得難受,起手松開女人。沈素秋伏在門邊,不一會兒,臉上亮汪汪地挂了兩道痕。
“你怎麼又哭了?”
男人頓覺無措。
“你每次哭,我都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
“明明是我拿你沒辦法,”沈素秋說,“我先說的。”
“怎麼個沒辦法?”男人走過去,伸出大拇指替她抹去淚。
“那你說你怎麼個沒辦法?”沈素秋用他的話來堵他。
“你太壞了。”
周鐵生揉搓着她的臉蛋,越搓越起勁,像在和面。
“我有時候想掐死你,打死你,親死你,死死抱住你,讓你吸不上氣,就這麼去死。等你死了,我也找棵歪脖子樹一頭吊死,我們做對鬼夫妻。”
“哪有這麼美的事?”沈素秋想,興許是做人太苦了,連做鬼都讓她覺得有些美好。
“你不知道這三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周鐵生将她摁在自己懷裡,“我就像根蒲葦似的,四處漂泊。我做過爐瓦匠,去碼頭扛過包,拉過黃包車,給龜公洗腳.......隻要能活着,有口吃的,我什麼都做,什麼都可以做。”
“後來有一次,我實在撐不下去了,半個月沒吃飯。我餓得發暈,跟一群猴子搶吃的,我想我不管了,老子就是猴兒。能活着别說做人,做猴子也好。可我實在太累了太暈了,我搶不過猴子,迷迷糊糊裡,我感覺自己像是要死了,眼前跟戲台子似的,閃過一張張人臉。有我老爹的,有邱家太爺的,有我死去的娘.......當然最多的,還得是你。”
“沈素秋,你陰魂不散。三年來,無時無刻不霸占着我的心,你才是真的無恥,下流。”
“你當真是餓昏頭了。”
沈清秋怒其不争地搖了搖頭,“沒喝酒就說醉話。這也能怪我。”
“我沒醉。”周鐵生一屁股癱到柴火堆上,滿眼失魂落魄,“我也沒昏頭。誰讓你這麼讨我喜歡,讨我喜歡就是錯,就是你的錯。”
“那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不喜歡我?”沈素秋直直地看着他,“我想改正這個錯。”
見男人不發話,她兀自道:“是不是要像你一樣,把對方爹給活活逼死,才能讓你不喜歡我?”
“别說了,”周鐵生壓下了頭,聲音比月光還冷,“你說這樣的話,我就有點不喜歡你了。”
.......
.......
第二天醒已日上三竿。沈素秋有些生愧,更覺得渾身酸脹,像是被車輪碾過一樣。
她想自己可能真的是被養刁了,身體已經不大習慣這從小睡到大的土炕。邱府裡屬于她的那張床最次也是莨紗,裡三層外三層鋪着陽丹士林布,雖不名貴,但堅實耐用。
而四太太溫靈那兒可就花樣更多了,她物欲強,什麼都要用最好的,沈素秋曾在她房間裡見過她的床,又是英國呢絨,又是法國蕾.絲,還有日本絹紡。房間和她這個人一樣,像是八國聯軍都來開過會似的,到處都是世界珍迹。
沈素秋自己打了井水來洗了臉,簡單用過早飯後,扛着鋤頭跟着周鐵生一起下了田。沈家夫婦早忙碌多時,天不亮就來翻土。餓脫毛的老驢拖着犁铧,累得呼哧帶喘。沈素秋和周鐵生跟着驢屁股,用鋤頭一點點敲碎粗耕過的土塊,水田久經旱情,也變成了皴裂的土坑,無數細紋像是妪婦臉上的皺紋,重複堆疊得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
“今年怕是又要旱了。”
沈臨春看向身前一座座黃秃秃的山包,四五年前,它們都還是清一色的綠。毒辣的太陽像是要抽幹人間所有水汽,也不加節制地攫取着人們身上的欲.望和眼淚。
“快來蔭頭下歇歇。”沈白氏拿着水囊喚他。
沈臨春和沈素秋站在一塊巨石上,看着周鐵生還在地裡賣力耕種。他跟那老驢像是融為了一體,從田一頭到另一頭,再從另一頭回這一頭,永不知疲倦。沈臨春看着他說:“就讓他忙,該他欠咱家的。”
沈素秋看着心堵,吵着口渴去找沈白氏要水喝。
不知過了多久,兩三畝地被周鐵生一人全部包圓。他累得前胸貼後背,牽着那驢,往小溪溝走去。
沈素秋覺着不對勁,正想麻煩嫂嫂替自己送些吃的過去,隻聽男人“撲通”一聲,一頭紮進溝裡,驢都看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