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過去,拾起剛剛男人沒撿幹淨的米,放在手心裡,鬼使神差地笑了。
造夢軒裡烏煙瘴氣一片。
溫靈自上次被如芸約談之後,又出現了跟之前一樣的病狀。她抓着沈素秋的手,大叫着房裡有鬼,還是那個被她打死的丫頭,這次還多了一個死去的五姨太。
沈素秋有了些惺惺相惜的巧合感,想起送丫頭入葬那天,在戚園也看到了五房的身影。這些天她沒再來找過自己,原來是跑去糾纏溫靈了。沈素秋陰恻恻地想,是否是五房從那枉死的丫頭身上看到了自己,所以附在了她身上,又多次出現在溫靈的眼裡。
她認為有必要再請一次大法官。
“景和前夜吐黃水了,”沈素秋還沒走進去,就聽到一對婆子邊走邊講,“景明昨晚上斷了氣,過了一會又通了,神神乎乎的,二太太的眼睛都哭腫了,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沈素秋捂口進門,防止藥氣入鼻。厚重的簾幔裡,那對小兄妹呼吸艱難地躺在小床上,還在昏迷。側邊廂房裡,十幾個小竈鍋上炖滿了鹿茸、大芸、蟾酥,氣味交織在一起,串成大團迷煙。
“看來得從其他地方使使勁了。”
話一出口,鳳霞就知道沈素秋什麼意思。
“姐姐難道還不明白,這病醫來醫去,醫到最後,醫的是心。”
鳳霞擦了擦淚,見她态度誠懇,引她去前廳說話。
“不瞞你說,我剛剛從四房那裡過來,自從上次那丫頭死了以後,你不覺得府中就怪事一樁接着一樁?”
沈素秋刻意壓低聲音,營造神秘。
“四房倒不用說了,瘋瘋癫癫的,大庭廣衆下幹那事……可景明景和還那麼小……沒準就是被髒東西纏上了。”
“你是說……?”
“我不敢說。”
沈素秋拍了拍她的手,“姐姐,還是請人來看看吧。”
她沒把在戚園遇到老五的事說給二房的人聽。她之所以沒自己叫大法官,而是推使二房去叫,不單是為了溫靈和景明景和,也是為了她自己。
沈素秋怕再不稍加遏制,老五的怨氣真的會溢出那口井。她現在還隻是活動在造夢軒,沒準之後活動的範圍會越來越大。你可别怪我呀,回去路上沈素秋一路求爺告奶——你真的不是我害死的,也可能是我害死的,我不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但你千萬别來纏上我。
五姨太死于一場瘧疾。
說是瘧疾,其實沈素秋看到過,她腳上都是鞭痕,和溫靈身上一樣,一樣的鞭痕。
邱府流傳着截然不同的另一個版本:五房因長期拒絕老爺的親近而遭到虐殺。原因是她在入府前就已心悅一位男子,兩人情投意合約定一起私奔,正巧被候在門房的一隊人逮了個正着。
這對青年男女都遭到了非人的折磨。他們被拖進漚肥池裡,嘴巴裡塞滿糞水,男的被挖去雙眼、砍去雙足,□□的那東西也一并斫下。女的則被騎木驢、點天燈,乳.頭上穿滿毒針。當然這些都隻是些虛無缥缈的嘈傳,隻是沈素秋更傾向于它是真的。
沈素秋嫁進進邱府的那天,正好是五姨太被擡出去的日子。
她乘着花轎,挑起簾子遠遠瞧了眼,轎子停下來,新娘子自己走到洞房前。老管家和幾個仆人正在過道邊清洗着地磚上的血。一夥人秘而不宣地擡着擔架,将擔架上的人遮得嚴嚴實實,飛快往後門走。
有風吹過,替自己掀起白布一角。布料下是一雙布滿鞭痕的雙腳,腳背上布滿了血痂,還能看到蛆蟲在破露的傷口裡爬進爬出。
沈素秋險些吐了。
她後來才知道那是五姨太。她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具體因為什麼而死。
“那你自責什麼呢?”
雪樵問她,“不管她出于什麼原因死的,都跟你沒關系呀。”
沈素秋說,“我隻是覺得,為什麼我來了,她就死了。她為什麼不前一天死,後一天死,非要在我嫁進來的那一天死?我覺得是我的到來壓死了她心裡最後一根稻草。她或許是聽到府裡又要納新姨太了,明白這事它永遠都沒個頭。明白如果邱守成長生不死,那麼他身邊的太太永遠隻會多不會少,死了一個還會再補上一個.......悲憤之下,老五撒手人寰……雪樵,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理解你的意思。”鐘雪樵捏了捏她的手,冷冷的,像屍體一樣。
“對了,你還記得五房叫什麼嗎?”
“不記得了。”
“我也不記得了。”
“那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這就對了。
沒人會銘記一朵花的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