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樵揶揄不語,笑了一笑,拉着她往宛陶居走。
大太太還是同意了二房鳳霞請法官入府作法的提議。同樣不光是為了景明和景和,還有溫靈。
這些天沈素秋也依稀聽到一些傳言,說溫靈的病情也愈發嚴重。起初隻是茶飯不思、神色呆滞,到後來口流涎水、呓語連連。再到最後,公然遊蕩在府中上下,坦.胸露.乳,抓着爺們的手一個勁癡笑。前半夜還自個兒爬上屋頂,拿着把剪刀在屋脊上逛來逛去、鬼叫連天,管家爺找了七八個人把她拖了下來,灌了瞌睡藥,這才止住她瘋癫不一的舉止。
看來是真有髒東西滋擾人心了。
沈素秋站在房門口,看見兩個孩子并排躺在拔步床上,月光透過窗棂,落在他們臉上,像覆了層白蠟。
原本圓俏可愛的雙生子,如今面頰凹陷,眼窩泛着毛玻璃般的青灰色。鳳霞依偎在姆媽懷裡,不敢直視,昏昏沉沉的溫靈也被一起帶到了這裡,他們手腕上各系着一條紅繩,繩結處挂着個純金打造的鈴铛。
“煩請先生開壇設法,驅退陰邪,還我邱家太平。”
大太太如芸撚珠撥串,命丫鬟将事先沾了雞血的黃表紙交到法官手中。
這一次她們邀請的是如芸娘家的一位更加聲名顯赫的法官,據說當年傅如芸的親爹仕途不順,連遭貶斥,是這位法官通天會意,逆轉官運,不出三月,傅家老爺便連升兩品,一時風光無二,傳得神乎其技。
後母戊方鼎中升起蘇合香的青煙,法官将放在三牲六畜貢品上的炁符一一揭下,以朱砂水浸泡,再貼到三人的人中處,門外刮起一陣邪風。
“阿彌陀佛.......”
大太太如芸退出宅屋,對着西天佛祖的方向拜了拜。沈素秋突然覺得很好笑,辟邪誅妖是道教所為,她卻一心向佛。由此可見,即便出身高貴如傅如芸,被困在這深宅大院裡久了,也有些抓不着慰藉便亂抓一氣的慌亂了。
“回禀太太們,四姨太醒了。”
來報的丫頭帶了鳳霞一眼,支支吾吾道:“但小姐少爺還是.......”
鳳霞面色更冷。
“既然醒了,就先把她帶到隔壁屋躺着,免得過了病氣給孩子。”
沈素秋跟着衆人往旁邊廂房走。剛進門,溫靈就被丫鬟婆子扶到了床上。她剛醒來不久,看着還是有些恍惚,不過比剛剛丢魂落魄的樣子好了好多,至少看上去像個人了。
“我跟你們說,我又看到了老五.......我又看到了老五哇........她在門口喊我過去吃飯!”
“我說我不餓,你自己去吧。她一定要我來,說你不來,是不是嫌棄她的飯?現在外面那麼多人都吃不飽肚子,你有什麼好嫌棄的?”
“我還是不願意去,她便強拉着我跟她去,她把我摁在蒸籠前,笑嘻嘻地對我說,四姐,你想先吃景明還是景和.......?”
在場人無不驚悸。
“是誰要吃我的孩子?!是誰?!”鳳霞一聽到兩人的名字,怕得眼淚直流,“是老五要吃我的孩子?!她為什麼要吃我的孩子?!”
“來人,”如芸捂了捂心口,吩咐道:“先把二房帶下去。”
鳳霞就這樣被生拉硬拽地拖了出去。
又聽溫靈繼續講,“然後老五打開了那個蒸籠,掃着上面的霧氣,說這裡有人舌、人臉、人髓、人骨.......每層蒸籠裡都不一樣,她一一拿箸挑到了我碗裡,我不肯吃,她就摁住我的頭,死命撕開我的嘴,往我喉嚨裡灌.......”
她終于說不下去了,兩眼一翻,又哭又吐。
酸水流了一地,菜漬米粒糊了女人一嘴,再不複從前華貴美豔。
滴滴答答的尿便從女人腿.間流了下來,一股排洩物的臊臭味散開在屋子裡。沈素秋忙捏住鼻,跟着一群人逃到屋外,屋内隻剩幾名老媽子在清理打掃。
“夫人,我的景明景和該怎麼辦?”
鳳霞還堵在院子裡,遲遲不肯離去。
“法官剛做完法,先觀察兩天吧。”如芸也沒了辦法,她神色悻悻道,“也隻能這樣了。”
“你沒事吧?”
沈素秋從鳳霞處一出來,看見素來穩當的雪樵腳底一滑,險些摔了去。
“你看看你,路都不會走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我一樣跛了腿呢。”
她企圖用玩笑消解橫貫在兩人間的悒郁,怎知雪樵的臉色更加難看。
“你信這世上有鬼嗎?”雪樵問她。
“不信。”她說,“但就像我跟二房說的那樣,醫到最後,醫的是心。是我讓鳳霞去找法官的,我不是為了景明和景和,是為了她。也是為了我自己。”
“你自己?”
“對,”沈素秋點點頭,“幫二太太料理那個被溫靈打死的丫頭時,我在戚園見到了老五。但最稀奇的不是遇到了她,我還遇到了個更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