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更重要的人?”雪樵越聽越覺着糊塗,“我怎麼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你先聽我講,”沈素秋清了清嗓,小聲道,“那天我埋那丫頭的時候,後來又看到草裡躲了個人。我以為又是什麼不幹淨的東西,讓周鐵生拿了竿子捅了出來。結果你猜是誰?是那丫頭從前交好的一個共事。她哭着對我說,她朋友不是被溫靈打死的,溫靈的确把她打得很嚴重,但不足以讓她斷氣。我問她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她卻怎麼都不肯說了........”
“你的意思是,那丫頭........”雪樵一屁股靠在了牆上,像被抽幹了精氣,“她是被其他人弄死的?”
“那麼會是誰?”
雪樵瞟來瞟去,各處猜忌。
“大房........二房?還是老爺的意思.......?!”
“這我就不知道了,”沈素秋說,“不過也不重要了。”
“所以——”她誠實地說,“我不信這世上有鬼,隻因人有時比鬼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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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數日赤日炎炎,早先龍王節前後的幾場雨像是把老天預支透了,整個夏天熱得狗都合不攏嘴。
下人房裡的冰綠豆湯從一碗升供到三碗,隻因每天都有人累倒在日頭底。死人倒是無所謂,主要是死了之後還要挖坑、埋身,個中成本比之一碗涼湯要昂貴許多。周鐵生的糧差事業随氣溫蒸蒸日上,他很快得到了張少尉的賞識,還說要介紹他進憲兵隊當兵差,隻是還差些請示沒批,周鐵生有了些盼頭,也更有底氣在某人面前搖擺。
忙跳腳的是沈素秋。
不比周鐵生的蜜裡調油,她最近快要被府中事務給煩透了。大房懶得打理,二房忙着照顧一雙兒女,三房冷淡慣了,更别說四房。那麼府中一應瑣事隻好擔在自己身上。
起初沈素秋也不大願意接手,傅如芸特意将她叫到跟前,勸了許久,她誇素秋伶俐,見她處理一些小事有模有樣,慢慢也将府中大小事務一一放權給她。
到六月底,沈素秋已成邱府名正言順的掌事人。有管家爺在旁提點,整個邱府得以正常運轉。
傅如芸把家務丢給六房後,整天泡在佛堂裡,一泡泡一天。沈素秋察覺到府中上下的微妙,主人家求神拜佛尋求慰藉,下面人庸庸碌碌渾然不覺。到領發月俸那天,那夥子丫鬟仆從還各個心悅得很,全然沒有意識到金玉其外的邱府已經出現坍塌的細痕。
“汪驢,半鬥。”
“陳二壯,半鬥。”
“李長順,半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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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鐵生,一鬥。”
管家爺宣讀着名冊,将分裝好的小麥放到男人手上。每喊一個人,沈素秋身邊的貼身丫鬟就在名冊上畫個圈。
沈素秋坐在一張梨木椅上,看着下人們拎着各自的糧食喜滋滋地走出門去。如今饑荒橫行,糧可抵資,邱府從半年起就改用小麥玉米頂替細軟銀鈔,糧食已成為民間流通的第二大貨币。
“今兒依托各位爺兒姐們兒的賣力做活,不曾嫌我這個管家新手第一次經辦月俸發放。要是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各位哥兒姐兒、老少爺們的也都多多包涵,其他的我就不多說了,如果沒有什麼禀報的,就先退了吧。”
“禀六太太,”人群中一人舉起手來,“我有話要說。”
沈素秋洗耳恭聽狀。
“這月底盤點糧倉時,天字号地室裡,少了約七十鬥米面。按往月鼠蟲啃咬的自然折損來算,怕是有鼠王作祟。也不知是什麼樣的老鼠能吃下這海量的米面,煩請太太裁斷。”
沈素秋面色一寒,不禁坐直了身。
天字号室.......那不就是邱守成從湘西運來的那一批糧貨?那批糧草來之不易,每日憲兵隊和自家仆守兩班輪換日夜不疊地看着,這要是出了纰漏,張少尉難免要追問。
“往月折損有多少?”
“約不過三鬥。”
“入夏之後,可有按規驅蟲除鼠?”
“每月三次,從未遺漏。”
“那就奇了怪了,”沈素秋心緒漸亂,“沒頭沒腦的,怎麼會少這麼多?難不成天字号室的老鼠們真成了精,十天消去的量比一個人半年吃得還多?”
“天字号管事,上來講話。”
周鐵生赫然出列,單膝跪在沈素秋跟前。
“這事你知不知道?”
“小的知道。”
“知道為什麼不說?”
“小的想先自個兒摸查一番。”周鐵生振振有詞,“不瞞六姨太,我懷疑鎮守糧倉的爺們堆裡,有内鬼偷糧。”
周圍頓起嘩然。
“府裡幾個爺們都是用了多年的老人兒,知根知底,輕易不敢冒險。”
周鐵生雙手撐地,拜下身去。
“你的意思是說,不是你們幹的,是憲兵隊的人咯?”
沈素秋不由哂笑。
“那麼我想問周相一句,人家憲兵隊自有軍隊的糧草司發放月俸,為什麼要偷咱們的呢?”
“人心不足蛇吞象。”男人義正言辭,“聽外管事的兄弟說,如今外頭一斤麥抵八兩金。糧價直比竄天炮,沒人會嫌手上的糧多。”
“我懶得跟你廢話。”
沈素秋站起身來,扶着丫鬟的手走到他面前,擡起他下巴,“七天之内,給我個答複,不然我就隻能請張少尉親自來盤查了。他在軍中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到時候悶不出個響屁,自有你這個管事的苦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