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管家爺少有地失了态,小跑進門道:“大事......大事不好了........四房出事了!”
沈素秋趕忙放下手中賬簿,和雪樵匆匆往四姨太住處趕。人還沒到,就遠遠望見一群丫鬟仆從聚在造夢軒門前,将整座房子圍得水洩不通。院子裡頭也站滿了人。
大太太如芸站在人堆前,面若金剛,不發一語。
她身前是一對衣不蔽體的男女,男的是竈房拉風箱的夥夫,女的.......
女的是四房太太溫靈。
沈素秋走近一瞧,見溫靈滿臉淚痕,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她衣領大敞,露出一抹豔紅的肚兜,下身的裙擺成了一地碎布條子,手裡還拽着一柄長笛似的煙槍。
“夫人.......夫人身上還有煙嗎........”溫靈拉着她的寬袖,泫然欲泣,“給我........我要煙.......給我點煙吧……”
下人堆裡議論如沸,周鐵生也在其中,沈素秋和他堪堪對視了一眼。
“你們誰有煙.......哪個有煙?”
她戰戰栗栗地伸出那隻枯手,向圍觀的下人們挨個讨要過去。
“你們身上誰有大煙?給我.......給我大煙.......把你們的大煙全部都給我!”
衆人吓得退避三尺。
“真的是瘋了。”如芸面色平靜,但眼神早已深惡痛絕:“且不論你又被人撞見通奸下人,現在居然還染上了這糟爛玩意兒........你........”
她擡起手,巴掌遲遲不忍落下。
“我看天王老子來了都救不了你!”
如芸收回蓄力的巴掌,轉過身去,看都懶得再看她一眼。
“來人,按家規處置。先把這爺們給我吊起來!”
身後衆壯漢包括周鐵生一起,将地上的夥夫套上三捆麻繩,随即綁在旁邊一棵老榆樹上。
柔柔晚風吹過,夥夫如同老樹結出的碩果,晃悠在靈動的月色中,散發出活人勿近的氣息。
“夫人!是她勾引我的!我是冤枉的夫人!”夥夫嘶聲嚎啕,如人魚般搖晃着下肢,“是她!她說老爺立不起來,說她二八芳華,空房寂寞咧……這一切都不幹我的事,我也是被她害成這樣的!她就是個禍水!”
“這兒輪不到你來說話!”
傅如芸死死瞪了他一眼,“她再是不堪,你也沒資格攀咬她!她隻要還在四姨太的位置上一天,她就還是你的主人家!”
夥夫聞罷哇哇大哭,淚撒了一地。
而溫靈像是已經猜到男人會往自己身上潑髒水一樣,“嘿嘿嘿”地笑了,她抓起自己一撮兒頭發,站起身來,踉踉跄跄地走到那夥夫面前,打趣道:“你個瓷錘!哈哈!”
“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都想看我的笑話……”她摳咬着指甲縫的黑泥,自言自語:“你們一個個明面上捧着我、敬着我,背地裡都瞧不起我……”
“看不起我!”
她由笑轉變成了哭,站在原地,張開雙臂,肆無忌憚地蹦跳着。
“哇!好多燒雞!你們看啊,天上下了好多燒雞!”
“你是燒雞……”
她指着人群中一個丫頭。
“你也是隻燒雞……”
溫靈蠢蠢地笑着。
“你們是燒雞……你們全都是燒雞……燒雞萬歲!燒雞萬歲萬萬歲!”
她跪在地上,沖着這群燒雞狀的人群,不停地磕着頭。
沈素秋站在人群裡,牢牢抓着鐘雪樵的手,在她手臂上摳出細密的甲痕。周鐵生不知什麼時候貼了過來,在黑暗中,捏住了沈素秋的另一隻手。
“我告訴你們,這些燒雞都是我的……”溫靈捂住胸口,唱唱叫叫,“你們都是我的……我今天先吃你,明天再吃他,我後天吃兩隻,大後天吃三隻……沒有人能搶走我的燒雞……哈哈哈我愛吃燒雞……我最讨厭吃燒雞……”
看着無動于衷乃至一言不發的人們,她身子一抽,像是意識到什麼,又一副痛哭流涕狀:“為什麼你們都不說話……?哥哥嫂嫂,是不是靈靈又做錯了什麼?你們為什麼不願意理我?”
沈素秋的眼睛有些進沙了,她摸了摸衣襟,發覺出來時忘把帕子帶在身上。身旁的某人扯下搭在肩上的褡裢,卷成一團,塞到她手上。
沈素秋将就着用它擦了擦眼淚。
瘋鬧還在繼續。
溫靈側躺在地上,全身縮成了一隻小動物,全身抽搐道:“你們别把我送走好不好……我不想進窯子……我以後一定聽話……一定不會花用家中一分半厘……”
一滴淚滑落臉畔,溫靈哭聲不大,卻使院兒裡所有人震耳欲聾。
“我吃得很少的……我每頓隻喝水……喝湯……不吃米……你們别把我賣掉好不好?”
沈素秋再也看不下去了,提步向前邁了一步,卻被男人攔住了去路。